隆庆二年(1568)戊辰科 状元罗万化殿试卷

隆庆二年(1568)戊辰科

状元罗万化

 

罗万化(1535-1595),字一甫,号康州,会稽(今浙江绍兴)人。隆庆二年状元,援例授翰林院修撰《大明会典》。历官吏部左侍郎、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。他为官较为清廉,不慕荣利。晚年多次上书乞归,获准。病逝于归家途中,赠太子太保,谥“文懿”。

策问

制曰:朕惟君天下者,兴化致理,政固多端。然务本重农,治兵修备,乃其大者。《书》言先知稼穑艰难,乃逸。又曰:其克诘尔戎兵,以陟禹之迹。夫成王初亲大政,而周公即拳拳以此告之,其意深矣。朕仰荷天眷,自惟寡昧,未烛于理。尝恭诵我太祖高皇帝《藉田》谕,成祖文皇帝《务本训》,乃知王业所由兴,民生之不易。乃观祖训所载居安忘备之戒,又日兢兢焉。兹躬率臣民耕藉于南郊,又屡敕边吏慎固疆圉,博求制虏长策,亦欲庶几乎知艰诘戎,以觐扬我二祖之光烈。顾彝典虽举而实政未孚,督策虽勤而武备犹弛。四方浮惰者众,未尽归农也。何以使人皆力本而不失业欤?丑虏匪茹,警报岁闻,何以创之,使不敢复窥欤?议者或言宜战,或言宜守;或欲罢调兵,或欲练士卒。计将安所决欤?朕日夜图虑安攘之策,莫急于斯。而行之靡效,其故何欤?抑其机要所在未克振举,故人罕实用,功难责成欤?尔诸士习于当世之务久矣,其仰绎我皇祖垂训贻谋之意,有可以便民益国者,明以告,朕将采而行之焉。

对策

臣对。臣闻人君之治天下也,必安攘兼举而后可以成天下之至治,必明断并行而后可以收天下之实功。何也?君犹天也,凡内而中国、上而四夷,皆覆冒于天,而为君所统驭者也。惟天好生,而覆帱之用并育而不害。惟君法天,而安攘之绩兼举而不遗。故务本重农以厚民之生,而于以成顺治之休;治兵备以固国之防,而于以达威严之化。是二者,诚有国之先务,而不可以偏废,不可以缓图者也。然非明以烛之于先,而断以行之于后,则虽外慕乎安内之名,而实效罔臻,虽从事于攘外之文,而成功罔奏。其何以合外之治,而用舒夫宵旰之忧也哉?故必君以实心主之,而委任以责成者,恒出之以英明果断之勇。臣以实心效之,而分猷以宣力者,每竭之以左右替相之诚。然后君臣道合而百度贞,上下志同而万化广。中国可安,四夷可攘。内可顺治,外可威严。而久安长治之功将致之而无难矣。

钦惟皇帝陛下以圣神之德,膺历数之归,至诚飨帝,恭己临民。天下臣庶,孰不翘首而观,拭目而望,以冀沾维新之化。而陛下方且望道未见,求治愈殷,乃特进臣等于廷,俯赐清问,拳拳乎安内攘外之策。顾臣愚陋,曷足以知当世之务?虽然,陛下此举益将采而行之,非虚循故事已也。苏轼有言君以名求之,臣以实应之。矧今陛下以实求之,臣敢不披沥以对扬万一耶?

臣窃闻之《书》曰:天降下民作之君,作之师,惟其克相上帝,笼绥四方。则知天之生民,所以左右而曲成之者,其责恒寄之君;而君之主民,所以生养而安全之者,其道实法乎天。此人君所以与昊天同一道也。夫惟人君有同天之道,则凡历象日月以经天之时,体国经野以相地之宜,立纲陈纪以定民之极,爱养撙节以尽物之利。皆所以兴化而致理也,皆人君所以法天之政也。然语其政之大者,则惟曰务本以重农、治兵以修备二者而已。何也?盖国以民为本,而农者民之命也,兵者又民之卫也。农有不重则衣食无所自生,而啼饥号寒之民,且将有转死于沟壑者矣。君固代天以任养民之责者也,而乃使民无以为生,可乎?兵有不治则备御无所由固,而寇贼奸宄之发,且将有骈首于锋镝者矣。君固代天以当安民之责者也,而乃使民失其所卫,可乎?是故成王初亲大政,正天心陟降之际,人世间心观仰之时也。而周公所以拳拳于告戒者,一则曰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;一则曰其克诘尔戎兵,以陟禹之迹。是岂无深意而漫为责尽于此矣。知戎兵之当诘,则武备饬而民生有卫,人君安民之责尽于此矣。夫人君而诚使民之得养也,民之获安也,尚何化之不可兴,而理之不可致哉!故穑人成功,而永清之治于前而有光。守在四夷,而重译之朝愈远而不替。此古今之称善治者必曰成周,而诵周公之功者,亦至今不衰也。

洪惟我太祖高皇帝藉田有谕曰:欲财用之不竭,国家之常裕,鬼神之常享,其必由农乎?大哉王言,谆谆乎重农之意也!成祖文皇帝务本有训,首举太祖创业之难,次及往古圣贤之君、昏乱之主,以昭鉴戒。讦哉圣谟,切切乎垂裕之心也。而又作《祖训》一书,兢兢乎选将练兵之图,居安忘备之忧,则当时所以重民之命、严民之卫者,盖周至而曲尽矣。故民皆乐业,而太和之治允洽。夷皆贡琛,而来王之化益昭。内固无不顺治,而外亦无不威严。

所以,上追成周之盛,而启我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者,端不在于此哉!惟我皇上临御以来,躬率臣民耕藉于南郊,则一念重农之意已切至而不虚。而又屡敕边吏慎固封圉,博求制虏之长策,则一念防患之心又诚笃而匪懈。

其于二祖之所以垂训,已身体而实践之矣。宜农事修而民无不遂之养,武功振而国无不安之民也。乃今彝典虽举,而实政未孚。啼饥号寒之民,不惟见于穷陬僻壤之所,而通都大郡亦或有不免焉。督责虽勤,而武备犹弛。寇贼奸宄之发,不惟见于穷边荒服之外,而弄兵赤子亦尚有未靖焉。则所以廑我皇上宵旰之忧,而不遑豫逸者,良有以哉!

臣尝反覆思之而得其故矣。试以农言之。方今四方之民游惰者多,归农者鲜,此生之所以不众,而用之所以不舒也。今皇上诚欲驱天下之民而皆力于本,其道无他,惟贵公粟而已矣。盖谷者,民之所资以为生也。民终日不食则饥馁随之,乃今挟末技而轻去其田里者,岂民之皆不乐生哉?谷贱故耳!我国家于常赋之外,罪有折赎,盐有飞挽。初非不贵谷也,嗣以国有不轻而见小以忘大,于是有折色之兑,有解银之额,而穑人之功日渐轻矣,又何怪其逐末而忘本也。故臣愿贵五谷,贱金玉,而晓然使知百谷之重,如晁错之所奏焉。则激劝化导之下,岂无力本之农矣乎?如是而谓民之有失业者,末之有也。

若夫屯政之修,盐法之理,又厚农通商之最大者,独不可讲而行之乎?臣以为法久而弊者,势也;遇变而通者,权也。故屯种之田干没于豪右,而番休之卒服役于权门,屯政之废久矣。然不曰湖山斥卤之可垦辟乎?奸豪欺隐之可没入乎?游手游食之民之可驱率乎?昔韩重黎之田振武,郭子仪之耕河中,彼岂夺诸其民者与?不过假不耕之地,而收无穷之税耳。今宜早为之。制田之见存者,履亩而正界,兵之服农者,间岁而代耕,而又时申召募之令,各与以可耕之田。则经界定而侵并之奸不肆,屯聚众而树艺之功可成。昔人谓其宽民力之最大者,正谓此也。工本之钞既难于补给,而守支之商又困于折兑,盐法之坏久矣。然不曰钱钞之用有当均者乎?输纳之粟有当复者乎?私挟私贩之令有当严者乎?昔管仲之煮山海,刘晏之斡淮盐,彼岂掊诸其民者与?不过总其权于上,而布其利于下耳。今宜定为之制,重钞法以收买余盐,而使灶有所偿,轻中纳以广招商人,而俾盐无所滞。则灶得实利而法禁可施,商有余赀而正课自溢。昔人谓其飞挽之最速者,正谓此也。不然则清查愈密而屯政愈不修,法禁愈严而盐法愈不理。辟之医者,不治其本而唯治其标,亦终必死而已矣。欲农商之两利也,胡可得哉!

以兵言之,方今边疆之地,丑虏匪茹,警报岁闻,此备之所以不严,而武之所以未振也。今皇上诚欲奋天下之武,而克壮其猷,其道无他,唯重将帅而已矣。盖将者,兵之所恃以为主也。兵一日无将则丧乱从之,乃今食廪饩而轻离其卒伍者,岂兵之皆不卫主哉?将轻故耳!我国家于沿边之地,分据以参将,专制以总兵。初非不重将也,后以承平日久而重文以轻武,于是有巡抚以辖之,有总督以统之,而文法之拘日加密矣,果安责其应敌致胜也。故臣愿重其权,专其任,而屹然使当一面之寄,如赵充国之所行焉。则委任责成之际岂无敌忾之勇矣乎?如是而谓虏之有窃发者未之有也。若夫战守之策,调练之宜,又安边保邦之最急者,独不可议而行之乎?臣以为一劳者永逸之基也,暂费者久宁之道也。夫今之虏非昔之虏矣,飚举乌集,众寡之势既殊,而狼奔豕突,险阻之地难凭,此当事者所以苦于战守之难也。然臣窃计之,举匈奴之众,曾未足以当中国之半,而卒未有能一创惩之者,其故何欤?无乃先发之谋未定,而积弱之气有未振乎?兵法曰:宁我制人,毋人制我。此劳逸主客之几也。故昔高宗之伐鬼方也,不惮于三年之久;而孔明之保全蜀也,不辞夫六出之频。彼岂好为是穷兵哉?诚以不创之于前,则后之凭陵者当未艾。而不制之于我,则彼之窥伺者日未息耳。今丑虏之猖炽既如此,而犹因循委靡,不思所以振作奋励之术,则何以成中兴之治,而保边境于无虞也哉!故臣即今之势以权战守之策,必也其先决战乎?盖必以战为守,庶可以折方张之虏,而奠不拔之基也。今之兵又非昔之兵矣,锐气消沮,怯懦既已成风,而劳费不赀,司农又复告蒉,此当事者所以病于调练之难也。然臣窃思之,即燕赵之士,固素称多慷慨之材,而卒未有能一饬练之者,其故何欤?无乃屯盐之政不举,而给饷之期有不时乎?兵法曰: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。此饱馁通祛之势也。故昔孔明之讨汉贼,莫急于五丈之屯;而唐宗之夷大难,悉仰于江淮之赋。彼岂徒为是扰民哉?诚以未战而不足其食,则不可以得其心。将战而不得其心,则不可以用其命耳。今边兵之柔脆既如此,而犹苟且支吾,不思所以长虑却顾之道,则何以振维扬之武,而致殷邦之嘉靖也哉!故臣即今之时以究调练之宜,必也其先理财乎?盖必财以为养,庶可以作有勇之气,而底于襄之绩也已。不然则闻敌而破胆者,既不能战也,而何足与言守?枵腹以待哺者,既不能养也,而何可以加练?譬之养身者有七年之病,而不蓄三年之艾,亦终无得而矣。欲中外之宁谧也,胡可得哉!虽然,天下之事非知之难,而行之难。人君之道非求言之贵,而用言之贵。故知而弗行犹弗知也,求而弗用犹弗求也。

臣伏读圣制有曰:朕日夜图谋安攘之策,莫急于斯而行之靡效,其故何欤?臣以为陛下特未实行之,而臣下亦未能实奉承之耳。果曰行之而靡效,则彼成王所以致四十年之太平、我二祖所以垂二百年之善治者,果虚语也。而抑别有要机之执,以为振举之术也哉?臣以为听言贵广也,而察之尤不可以不明;察言贵明也,而行之尤不可以不断。伏观皇祖之训有曰:内外大小官员,其言当理即付所司施行,诸衙门毋得阻滞。是言也,其兼明与断而出之者矣。故臣愿陛下奋精明之气,大明作之功。谷所当贵也,则断然以贵之,而不狃于近利之私。将所当重也,则断然以重之,而不惑于一偏之见。屯田盐法以次而举,战守调练相机而行。其始也,简众贤以使之,而不贤者弗庸;其既也,分众职以任之,而不职者必黜。贤否欲明以辨,昭然如日月之行于天,而光不可掩也。赏罚欲必以信,轰然如雷霆之鼓于天,而威不可测也。然后君宰其权,臣能其事,上作其气,下效其能。守令司民牧者,诚知重农而劳心于抚字,则国无不辟之野,而野无不耕之民者,可几也。而何游民不归农之患哉?将帅司兵柄者,诚知奋武而尽力于封疆,则士无不振之气,而国无不伸之威者,可几也。而何夷狄不率服之患哉?盖惟明克允惟断有成者,即并用而不偏,故内安中国、外攘四夷者,斯兼举而不遗,周成王之治固不得专美于前,而我祖宗之业之盛又将廓大而增光之矣。此非要机之所在,而所当振举者哉!

抑臣又有献焉。心也者,万化之原,而明与断所从出者也。使其心纯乎天理之公,而绝无人欲之私,明断固浑然而在。苟一以私蔽之,则明有时而昏;一以欲累之,则断有时而失。其何以主宰化机,而役使群动哉!宋儒范氏曰:君心唯在所养。故臣愿陛下存养省察以体其心,精知力行以强其心,广询博采以大其心,亲贤远佞以纯其心。一念之萌则曰:我其忘稼穑之艰矣乎?一虑之兴则曰:我其忘戎兵之诘矣乎?然后心无不存,而可以全明断之德,可以保安攘之功。此臣之愚忠拳拳而不已也。伏惟陛下少垂察焉,则臣愚幸甚,天下幸甚。臣草茅贱士,不识忌讳,干冒天威,不胜战栗之至。臣谨对。

评析

在明代的殿试策问中,隆庆二年戊辰科的策问试卷是不多见的一份专讲时务的试卷。策问中开卷明义,曰“君天下者,兴化致理,政固多端。然务本重农,治兵修备,乃其大者”,即君主当以重农治兵为急务。随后,连提了三个问题,即如何使人民归农务本?如何行屯盐之法?如何抵御异族侵扰?这些问题都是和现实的社会问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,一般的只知唯四书五经之书是读,唯三皇五帝之事是究,唯先哲前贤之言是听的腐儒们,这次可能会碰上大大难题了。

但罗万化却能知难而进,较好地回答了这几个问题。

首先,对第一个问题,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是:“今皇上诚欲驱天下之民皆力于本,其道无他,唯贵公粟而已矣。”当然,当时许多人离开了土地,所谓“游惰者多,归农者鲜”,主要是土地兼并的结果,罗万化虽没有看透这个现象的本质,但他能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家之言,也能看出他还是有自己的独立思想的。并且他还在文中对他的论点略加说明和阐释,可见他还是较有自信的。所以,从这两点上来说,他的这一回答还是圆满的。

其次,对第二个问题,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是对于屯田,应进行“履亩而正界”,“间岁而代耕”的工作,也就是对于天下的土地进行清丈,对于服役士卒实行代耕。这里“履亩而正界”的措施,终于在万历六年,在全国实行,据说曾较有效地抑制住豪强地主的侵并,可见罗万化是有一定的卓见的。对于盐法,应强调“总其权于上,布其利于下”的原则,“重钞法以收买余盐,而使灶有所偿,轻中纳以广招商人,而俾盐无所滞。则灶得实利而法禁可施,商有余赀而正课自溢”。这两条措施也是较为切于时用的。

再次,对于第三个问题,他提出的对策更是详尽具体,这就是,一曰重将帅;二曰先决战;三曰先理财。如果我们较为熟知明朝的历史,就会知道罗万化的这几条建议都是较正确的。譬如,就重将帅一条而言,明朝兵制是将帅对军队无调遣权,只有临时统率权,逢战事可被皇帝委派领军出征,战事结束,归还将印,军队脱离将帅归于卫所。这样的办法虽对皇帝从军事上加强和巩固皇权有利,但是对于加强将帅的责任心和勇气却是极为不利的。故明中叶以后,边警四起,军队的战斗力却日益衰落,这不能不和将帅不被尊重有一定的关系,许多明智之士早已看出这一点,而罗万化在这里又提出这个问题,可见这是当时普遍关注的一个大问题。

罗万化的对策虽然篇幅并不太长,但却句句无虚言,句句能有所指,句句能有所陈,不愧是明代殿试对策中的一篇佳文。

(苗菁)

来源:2007年版《中华罗氏通谱》    录入:罗训森     2016.6.14     于福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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