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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豫章文集》宋·罗从彦

太   宗

太宗初命赵普为相,谕之曰:“朕以卿先帝旧臣,功参佐命,卿宜悉心,以副朕意。但能谨赏罚、举贤能、弭爱憎,何虑军国不治?朕若有过,卿勿面从。古人耻其君不及尧舜,其勉之哉!”他日,谓近臣曰:“赵普事先帝与朕最为故旧,能断大事,倾竭自效,尽忠国家,真社稷臣也。”

雍熙三年,太宗谓宰相曰:“中书枢密院,朝廷政令所出,治乱根本,系之于兹。卿等当各竭公忠,以副任用。大凡常人之理,未免姻故之情,苟才不足称,遗之财币可也。公家之事,不可曲徇。朕亦有亲旧,若才用无取,未尝假以名器也。”

淳化五年夏四月,太宗谓吕蒙正等曰:“朕以宰相之任所职甚重,欲修唐朝书,考故事,以责卿等辅佐之效。又念考第之设,亦空言耳。莫若抚夷夏、和阴阳,使百度大理一人,端拱无事。此宰相之职也。岂有居其位而不知其任乎?”

至道元年夏四月,擢吕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帝召端谓曰:“庙堂之上,固无虚授。但能进贤退不肖,便为称职。卿宜勉之。”端历官日最久,今始进擢,常以谓任用之晚。每奏对,同列多出异议。因出诏谕之曰:“自今中书事,必经吕端详酌,乃得奏闻。”

臣从彦释曰:太宗之命吕端也,说者谓宰相之任,在乎登进贤才,黜远庸佞,而总其纲目,万事自理。故曰:天子择宰相,宰相择百官,非才之人,不可虚授。其言是已。若太宗者,其知所以命相者欤!端,贤相也,帝以其任用之晚,且患同列之多异议也,因出诏谕之曰:“自今中书事,必经吕端详酌,乃得奏闻。”非信任之笃,遇之专一者,其孰能之?

端拱中,考工员外郎毕士安为冀王府记室参军。有诏臣寮,各献所为文。太宗阅视累日,问近臣曰:“其文可见矣,其行孰优?”有以士安对。帝曰:“卿言正合朕意,命以本官知制诰。”

太宗尤重内外制之任,每命一舍人,必咨问宰辅,求才实兼美者,先召与语,观其器识,然后授之。后因览唐故事,见其多自卑位作学士者。会苏易简荐吴人浚仪尉周亨,俊拔可任。帝俾易简索其文章,得《白花鹰赋》阅之,语易简曰:“可,且令叙迁京秩。”更徐观之,改光禄寺丞卒。

太子中含王济,方正好言事。太宗谓宰相曰:“法官尤宜谨择,苟非其人,或有冤滥,感伤和气,必致天灾。”宰相曰:“惟守法不回者,可符圣意。”帝曰:“王济数言事,必有特操,可试之。”遂令权判寺事。

太宗选秘书丞杨延庆等十余人,分为诸州知州。因谓宰相曰:“刺史之任最为亲民,非其人,则下有受其弊者。昔后汉秦彭为颖川郡守,教化盛行,百姓怀惠,乃有凤凰麒麟、嘉禾甘露之瑞。以一郡守尚能有感,若帝王崇尚德教,岂太平之不可致,而和气之不可召也?”

淳化五年夏五月,太宗谓宰相曰:“诸州长吏所委,尤重审官院进所选。京朝官充知州者三十余人,御前印纸历子,朕亲书于其前曰:‘勤公洁已,奉法除奸,惠爱临民,方可书为劳绩。’本官月俸并给实钱,令知审官院若水分赐之。”因渭谓若水曰:“所赐戒谕,有奉法除奸之语,恐不晓者从而生事,以求功劳。可谕之云:‘除奸之要,在乎奉法耳。’”

太宗初,尝诏转运使考按诸州,凡诸职任,第其优劣。未几,复遣使分行州县,廉察官吏。是岁五月,河南府法曹参军高怀、伊关县主簿翟嶙、郑州荥泽县令申廷温,皆以罢软不胜任,惰慢不亲事免官。

至道中,分遣朝臣为诸道转运司,承受公事,以察州县刑政官吏治迹,更次人奏。三年供奉官刘文质人奏,察举两浙部内官高辅之、李易直、文仲儒、梅旬、高鼎、廖贻庆、姜屿、戚纶等八人有治绩,并降玺书褒谕。

太宗尝谓宰相曰:“历代王者,多以求贤为难。何代无才,但系用与不用耳!岂必畋迹、梦卜乃称贤哉?”

太宗尝谓近臣曰:“国家选才,最为切务。人君深居九重,岂能遍识之哉?必须采访。苟称善者多,即是操履无玷。但择得一好人,为益无限。古人云:得十良马,不如得一伯乐;得十利剑,不如得一欧冶。兹言有理。朕孜孜谘访,只要求人。庶得良才以充任使。”赵普曰:“帝王进用良善,实太平之基。然君子小人各有党类,不可不察也。”帝然之。

太宗尝谓近臣曰:“国家取士,必历级而升。下位之人,韬晦才行,诚亦有之,当勿以此为限,成朕急贤之意。”又曰:“人之行实,不以位之高下。虽卑秩下位,不可谓无良士。然君子含章守道,难进易退,不求闻达。朕尝患其不能知也。”吕蒙正曰:“迭试可任,则能否洞分。”帝曰:“若善恶,则不可得而知矣。”曰:“亦迭试可也。苟暂闻其善恶,有涉爱憎,恐误任使,故须久而察之,则赏罚不滥矣。”帝然之。

太平兴国中,太宗谓宰相曰:“迩来贡举混杂,乃有道释之流,还俗赴举。此等不能专一其业,他日居官,必非廉士。进士须先通经术,遵周孔之教,亦有迭相仿效,止习浮浅文章,殊非务本之道也。当下诏切责之。”

端拱二年,太宗亲试进士,得陈尧叟等,并赐及第。仍作箴赐之,勉以修身谨行,稽古效官之意。三年,亲试得孙何等。面戒之曰:“汝等苦学登科,朕方以文治天下,王事之外,厉精文翰,无坠前功。”命以儒行篇赐之,俾为座右之戒。

太宗尝谓近臣曰:“朕虽寡薄,乘战争之后,孜孜求理,未尝不欲加惠于民。若杜兼并、抑游惰,前世难行之道,朕当力行之。十数年间,家给人足,庶可致矣。政无巨细,欲速成者,必无其效。苟以道德化民成俗,未可以岁月冀也。”

太宗尝谓宰相曰:“井田之制,实经国之要道。后世为天下者,不为井田,则贫富不均,王化何由而行?自秦灭庐井,置阡陌,经界废而兼并作。汉魏以降,民受其弊久矣!朕君临大宝,轸念黎庶,虽井田之制不可卒复,因时创法,渐均贫富,则朕别有规制,终当行之,以安四海。”

太宗尝览郑州何昌龄《均田疏》,语近臣曰:“土著之人,欲一一均平,选通达物理之官,周知人间利害者,精于制置,使稍近古,自然衣食丰足,盗贼自消,兵赋可从而省也。彼管榷之利,何所用哉?俟五七年间,当力行之。此朕之志也!”寇准曰:“均田之法,隋文尚能兴复,况圣代乎?”

端拱中,太宗谓宰相曰:“燕射之礼,废之已久。朕欲恢复古道,当令有司讲求仪法,俟弭兵,与卿等行之。”

至道元年,太宗谓侍臣曰:“朕尝求古之制度,思欲振复,而亡者十有七八。古者,衣裳冠冕,皆有法象,所以检束人之容貌,动遵典礼。汉魏以来,随时所尚,屡经变易。近代服色,去古逾远,旧制罕存,诚可惜也。”寇准曰:“古者行步,则有环巩之声;升车,则有鸾和之音。所以节人心而昭礼制也。若令所服之靴,乃赵武灵胡服,公私通用之,古之履舄殊矣。”

太宗初即位,谓宰相曰:“朕嗣守基业,边防事大,万机至重,当悉依先朝旧规,无得改易。”

太宗尝谓近臣曰:“朕生于乱世,寇贼奸宄之日,已七八岁。当时道路泥泞,人民艰苦,谓更无好时世。孰谓今来万事粗理,常自愧惕。近者,荡平寇孽于朕何功?盖上天开悟朕心,使之克胜。”侍臣曰:“古者天子有道,推德于天。今之圣论,正合古道。”

太宗尝语近臣曰:“国之上瑞,惟在丰年。顷来五谷屡登,人无疾疫。朕求治虽切,然而德化未孚,天贶若此,能无惧乎?”

雍熙元年夏五月,太宗幸城南,因谓近臣曰:“朕观五代以来帝王,其始莫不勤俭,终则忘其艰难,恣于逸乐,不恤士众,自生猜贰,覆亡之祸皆自贻也。在人上者,岂得不以为戒?”

淳化三年,秘书监李至进新校御书,太宗谓至曰:“嗜好不可不谨,不必远验前古,只如近世,符彦卿累任节镇,以射猎驰逐为乐。由是,近习窥测其意,竞以鹰犬为献,彦卿悦可。两人而假借之其下,因恣横侵扰。故知人君当淡然无欲,不使嗜好形见于外,则奸邪无自入焉。朕年长无他欲,但喜读书,用鉴古令成败尔!”至拜舞称贺。

臣从彦释曰:太宗语李至曰:“人君当淡然无欲,不使嗜好形见于外,则奸邪无自入焉。”可谓善矣!夫嗜好者,人情之所不能免也。方其淡然,不使之形见于外,则其违道不远也。于是时也,苟有皋夔稷契之徒,以道诏之,当视六经犹筌蹄,上与尧舜相得于忘言之地矣!至虽时之贤者,闻帝喜读书,用监古今成败之语,拜舞称贺,谓为将顺可也。然于稷契皋夔之徒,则非其伦也。

太宗尝语宰相曰:“朕比观书,见楚文王得茹黄之狗,苑路之增畋,于云梦三月不返,保申谏之。王引席伏地,申束箭五十,跪加王背者再。因趋出请死,王召而谢之。杀狗折增,务治国事,并国三十九。朕未尝不三复其言,深加叹赏。自非君臣道合,何以至此?若君忽而不信,虽有直臣,将焉用之?”

臣从彦释曰:保申之能谏,楚文王之能从其事,见于刘向《说苑》,然文有小异。《说苑》言荆文王得如黄之狗,苑路之赠畋,于云梦三月不返,得舟之姬,淫期年不听朝。保申谏曰:“先王卜以臣为保吉,今王得如黄之狗苑路之赠畋,于云梦三月不返,及得舟之姬,淫期年不听朝,王之罪当笞。”王曰:“不谷免于襁褓,托于诸侯,愿变更,无笞。”保申曰:“臣承先王之命,不敢废。王不受笞,是废先王之命。臣宁得罪于王也。”乃席王,王伏,保申束箭五十,跪加王背,如此者再,谓王起矣。趋出,欲自流,乃请罪。王曰:“此不谷之过,保实何罪?”于是杀狗折赠,逐舟之姬,务治乎荆,兼国三十九。至汉兴之初,萧何、王陵闻之,曰:“人君能奉先世之业,而以成功名者,其惟荆文乎!”故天下誉之至今,明王孝子忠臣以为法。夫保申之事有之与无,臣不敢与知也。战国之时,容或有之,亦必先王顾托之臣欤!夫慈良之君,不忌先世艰难,克已从义者,乃可行矣。太宗提出言之,取其大意,非特施于一己与子孙也。且以示天下后世使知人君纳谏之美,有至于此也。

太宗尝谓侍臣曰:“朕读《唐书》,见唐人以公主和番,屈辱之甚,未尝不伤感。今士卒精强,固无此事,但选择得人,委以边任,不令生事,务在息民,训卒练兵,观寡璺而动,可以无患。”

太宗尝召御史中丞王化基至便殿,侍坐甚久。属盛暑,令措笏挥扇,问以边事。化基曰:“治天下犹植木然,所患者根本未固耳。根本固,则枝叶不足忧。令朝廷既治,则边郡何患乎不安?”

契丹部属有求内附者,太宗语侍臣曰:“国家若无外忧,必有内患。倘无内患,必有外忧。今所忧特边事耳。皆可预防。若奸邪其济为内患,深可惧也。帝王用心,当须谨此。”

唐置拾遗补阙,掌供奉讽谏。是时日奉内朝,常亲旒扆,故凡事得以微辞讽谏。唐季权臣专政,阻绝谏官,不得侍从。太宗孜孜求谏,渴闻忠言,因改拾遗补阙为正言司谏,使专掌奏议。

左司谏知制诰王禹僻尝上言:“请群官候见,宰相朝罢于政事堂同时接见,其枢密使候都堂请见,并不得本厅接见宾客,以防请托。”诏从之。右正言直史馆谢泌言:“以为如此,是疑大臣以私也。古人有言曰:疑则勿用,用则勿疑。今天下至广,万机至繁,陛下聪明寄于辅臣。苟非接见群官,何以尽知中外事?若令都堂群臣请见咨事,无解衣之暇。夫左右大臣,使非其人,当斥而去之。既得其人,任之以政,又何疑耶?今请不得本厅接见宾客,以防请托,非陛下推赤心待大臣之意。”太宗览奏,嘉叹之,即追还前诏,令宰相、枢密使接见宾客如故。仍以泌所上书送史馆。

太宗尝修正殿,颇施彩绘,谢泌因对陈其事。即日命代以丹垩,深加称奖,赐金紫,拜左司谏。泌曰:“陛下从谏如流,故臣得以竭诚。唐末有孟昌图者,朝上谏疏,暮不知所在。诗人郑谷为诗以悯之。前代如此,安得不乱?”帝为动容久之。

太宗尝语宰相曰:“朕思君臣之间,要在上下情通,即事无凝滞。若稍间隔,岂能尽其道?”宋琪曰:“《易》卦乾在上,坤在下,谓之否。此天气不下降,地气不上腾之谓也。坤在上,乾在下,谓之泰。此天地交泰之象也。故凡君臣之道,必在情通,乃能成天下之务。”帝曰:“自古帝王,未有不任用贤良致宗社延永。皆是自已昧于知人,不能分别善恶,为奸邪蔽惑,以至颠覆。”琪曰:“前古治乱皆由帝王,若帝王圣明,臣下得以宣力,奸邪之辈自然屏迹。”

太宗谓吕蒙正等曰:“凡为君,作一恶事,简策所载,万祀不灭。使后人观之,以为鉴戒。故尧舜为善,而众美归之。桀纣为不善,而众恶萃之。可不谨耶?大凡有国有家者,未有不欲进君子退小人。然而君子少,小人多,何也?”蒙正曰:“时有盛衰,苟邦国隆盛,则君子道长。及乎将衰,则小人在位,俟其为恶彰败,则政亦有损。古人云:小人害事,信不虚也。贤人若遇暗主,晦迹邱园,畏小人之用事耳。有国有家者,尤在辨察小人,不可不早。”帝深然之。

淳化四年,开封府雍邱县尉武程上疏,愿减后宫嫔嫱。太宗谓宰相曰:“武程疏远小臣,不知宫阙中事,内庭给事,不过三百人,皆有所掌不可去者。卿等顾朕之视妻子如脱屣耳。所恨未能离世绝俗,追踪羡门矣!必不学秦皇汉武,作离宫别馆,取良家子女以充其中,为万代讥议。卿固合知之。”李防曰:“臣等家人,朔望朝禁中,备见宫闱简俭之事。武程疏贱,妄陈狂瞽,宜加黜削以惩之。”帝曰:“朕曷尝以言罪人?但念其不知耳。”终不加罪。

臣从彦辨微曰:太宗时,内庭给事不过三百人,皆有所掌不可去也。武程疏远小臣,妄陈狂瞽,帝不罪之,以来天下之忠言,可谓善矣。然语宰相曰:“卿等顾朕之视妻子如脱屣耳,所恨未能离世绝俗,追踪羡门。”则是过高者之言也。夫王化之本关睢之训是也。有关睢之德,必有麟趾之应。此周之所以致太平者也。若“羡门”等语,超然有尘外意,恐后世好高者闻而说之,则其失必有自矣!非人伦之美也。

至道元年三月,太宗召三司孔目吏李溥等对于崇政殿,问以计司钱谷之务。溥等言尽知其利弊,然不可以口占,愿条对许之。俾中使押送中书,限五日悉令条奏。及上,帝谓宰相曰:“李溥等令陈所见,亦颇各有所长。朕尝谓陈恕曰:若文章稽古,此辈固不可望士人;至于钱谷利病,此辈自幼枕籍寝处其中,必能周知根本。卿但假以颜色,引令剖陈,岂无资益?”恕等刚强,终不肯降意谘问。宰相吕端对曰:“耕当问奴,织当问婢。”

臣从彦辨微曰:曾子曰:“君子所贵乎道者三,笾豆之事,则有司存。”太宗召李溥等,问以计司钱谷之务,使陈恕假之颜色,引令剖陈。恕等终不肯降意下问,未必非也。吕端以“耕当问奴,织当问婢”言之,盖失之矣!

太宗尝曰:“清净致理,黄老之深旨也。汲黯卧理淮、扬,宓子贱弹琴治单父,盖得其旨者也。朕当力行之。”吕端曰:“行黄老之道,以致升平,其效甚速。”吕蒙正曰:“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。夫鱼,挠之则乱。比来上封事求更制度者甚众,望陛下行清净之化。”

臣从彦辨微曰:道术不明久矣!汉兴,有盖公者治黄老,曹参师之。其言曰:“治道贵清净,而民自定是也。”然其相汉也,不过遵何之法,勿失而已矣!非圣人之诚也。圣人之诚,感无不通,故所过者化,所有者神。其感人也不见声色。而其应之也捷于影响。此尧舜孔子之道也。宓子贱之为单父也,鸣琴不下堂,而单父大治,任人故也。端与蒙正知有黄老而不知有圣人,得之于彼,而失之于此。可胜惜哉!

太宗尝曰:“人君致理之本,莫先简易。老子,古之圣人也,立言垂训,朕所景慕。经云: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是知覆焘之德,含容光大,本无情于仁爱,非责望于品类也。”

臣从彦辨微曰:易简之理,天理也。而世之知者鲜矣。行其所无事,不亦易乎?君子笃恭而天下平,不亦简乎?易曰:“易则易知,简则易从。”易简,而天下之理得矣。此之谓也。老氏刍狗之说,取其无情而已。以圣人之神化言之,则不见其诚;以万物化生言之,则不见其感。世有为孔老之说者,岂其因循前人,偶未之思故耶?夫鼓万物,不与圣人同忧者,天之道也。圣人则不免有忧矣。若使百姓与万物等而一,以刍狗视之,则亦何忧之有?故老氏之学,大者天之,则诋訾尧舜,不屑世务。其下流为申韩者有之矣!此不可不辨也。

太宗尝谓近臣曰:“以智治国,固不可也。然缓急用之,无不克矣。”又曰:“五常之于人,惟智不可常用。若御戎制胜,临机应变举为权略可也。固非朝廷为理之道也。老氏之戒正在于此。”

臣从彦辨微曰:孟子曰:“仁之实,事亲是也;义之实,从史是也;智之实,知斯二者弗去是也。夫立人之道曰仁与义。”仁,体也;义,用也。行而宜之之谓也。所谓智者,知此二者而已。及其行之也,若禹治水然。行其所无事而已矣。尧舜之治,不出乎此。自周道衰,洙泗之教未作,而世所谓智者不然,机变之巧,杂然四出。故鸟乱于上,鱼乱于下,人乱于中。此老氏之所以戒也,非公天下者之言也。

太宗尝谓宰相曰:“朕于浮屠氏之教,微语宗旨。凡为君治人,却是修行之地。行一好事,天下获利。所谓利他者是也。若梁武帝之所为,真大惑尔。书之史策,为后代笑。”赵普曰:“陛下以尧舜之道治世,以浮屠之教修心,圣智高远,洞悟真理,非臣下所及。”

臣从彦辨微曰:佛氏之学,端有悟入处,其言近理,其道宏博,世儒所不能窥。太宗之言是已。然绝乎人伦,外乎世务,非尧舜、孔子之道也。夫治己治人其究一也。尧曰: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,允执其中,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舜亦以命禹。所谓中者,果何物也耶?故尧舜之世,垂拱无为而天下大治。若赵普者,乃析而二之,盖不知言者也。

太宗时,有隐者陈抟,善修养,赐号希夷先生。帝颇与之联和,谓宰相宋琪等曰:“陈抟独善其身,不干势利,真方外之士。且言天下治安,故来朝觐,此意亦可念也。”遣中使送至中书,琪等问曰:“先生得元默修养之道,可以授人乎?”曰:“抟遁迹山野,无用于世,炼养之事,皆所不知,亦未尝习炼吐纳化形之术,无可传授。假如白日升天,何益于治。圣上龙颜秀异,有天人之表,洞达古今治乱之机,真有道之主。正是君臣合德以治天下之时。勤行修炼无以加此。”琪等表上其言,上览之甚喜,未几放还山。

臣从彦辨微曰:唐明皇时有吴筠,颇似有道术者。帝尝问神仙冶炼法。对曰:“此野人事,非人主宜留意。”其所开陈皆名教世务,天子重之。抟对宋琪等语,该于治体,终不以其术市恩,以误朝廷,其吴筠之徒欤!然圣人尽道,以其身所行率天下,盖欲天下皆至于圣人。佛仙之学不然,是二之也。故君子不贵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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