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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豫章文集》宋·罗从彦

太   祖

国初,剑南交广各倍大号,荆湖江表止通贡奉,西夏北辽皆未宾伏。太祖垂意诸将,命李汉超屯关南,马仁璃守瀛州,韩令坤镇常山,贺惟忠守易州,何继筠镇棣州,以拒北敌。又以郭进控西山,武守琪戍晋州,李谦溥守隰州,李继熟镇昭义,以御太原。赵赞屯延州,姚内斌守庆州,董遵海屯环州,王彦升守原州,冯继业镇灵武,以备西戎。其家族在京师者,抚之甚厚。郡中管摧之利悉与之,恣其图回贸易,免所过征税。许令召募骁勇,以为爪牙。凡军中许便宜从事,每来朝必召对命坐,赐以饮食,锡赉殊异以遣之。由是边臣皆富于财,得以养募死力,使为间谍,洞知蕃夷情状。每外敌入寇,必预为之备,设伏掩击,多致克捷。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。以至命将出师,吊民伐罪,平西曷、复湖湘、下岭表、克江南,兵力雄盛,武功盖世。良由得猛士以守边,推赤心以御下之所致也。

太祖以李汉超为关南巡检使捍北敌,与兵二千而已。然以齐州赋敛最多,乃以为齐州防御使,悉与一州之赋,俾之养士。而汉超武人,所为多不法。久之,关南百姓诣阙,讼汉超贷民钱多不还,及掠其女以为妾。帝召百姓入见便殿,以酒食慰劳之。徐问曰:“自汉超在关南,契丹入寇者几?”曰:“无也。”帝曰:“往时契丹入寇,边将不能御,河北之民,岁遭劫掠,汝于此时能保其赀财妇女乎?今汉超所取,孰与契丹之多?”又问讼者曰:“汝家几女,所嫁何人?”百姓具以对。帝曰:“然则所嫁皆村夫也!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,以爱汝女则取之,得之必不使失所。与其嫁村夫,孰若处汉超家之富贵也。”于是百姓感说而去。帝使人语汉超曰:“汝须要钱,何不告我?而取于民乎?”乃赐以银百两,曰:“汝自还之,使其感汝也。”汉超感泣,誓以死报。太祖以郭进为西山巡检,有告其阴通河东刘继元,将有异志者。帝大怒,以其诬告忠臣,命缚其人予进,使自处置。进得而不杀,谓曰:“尔能为我取继元一城一寨,不止免尔死,当请赏尔一官。”岁余,其人诱其一城来降,进具其事,送之于朝请赏。帝曰:“尔诬害我忠良,此才可贳死,尔赏不可得。”命以其人还进。进复请曰:“使臣失信,则不能用人矣!”于是赏以一官。

太祖以贺惟忠知易州及捍边有功,迁正使。开宝二年又加本州刺史,兼易、定、祈等州都巡检使。惟忠在易州十余年,缮治亭障,抚士卒,得其死力。每乘寒用兵,所向必克,威名震于北敌。

太祖以李谦溥为隰州刺史,在州十年,并人不敢犯其境。开宝三年,移齐州团练使后,边将失律,复以谦溥为晋、隰沿边巡检,边民喜之。

太祖登宝位日,有司捕得契丹二人。帝曰:“汝等皆何人耶?”曰:“契丹遣来探事耳。”帝曰:“汝探国事,不过甲兵、粮草、百官数目而已。若朕腹中事,汝可探乎?”特赦而遣之,二人叩头感泣而去。

太祖建隆初,边郡民有出塞外盗马至者,官给其直。帝曰:“安边示信其若此耶?”亟命止之,还所盗马。自是辽人畏服不敢犯塞。

开宝八年三月,契丹遣使克妙骨谨思奉书来,聘对崇德殿。其从者十二人,皆赐冠带、器币。太祖曰:“晋汉以来,北方强盛,盖由中朝无主。晋帝蒙尘,否运已极,今慕化而来,亦由时运,非凉德所致也。”召见讲武殿,观武士习射,又燕长春殿。

建隆元年,太祖遣户部郎中沈伦使吴越,归奏扬、泗饥民多死。郡中军储尚有百余万斛,可发以贷民,至秋复收新栗。有司沮伦曰:“今以军储赈饥民,若岁荐饥,无所收取,孰任其咎?”帝以问伦,伦曰:“国家以廪粟济民,自合召和气而致丰稔,岂复有水旱耶?此当决于宸虑。”帝命发廪贷民。

臣从彦释曰:人君之所以有天下者,以有其民也;民之所恃以为养者,以有食也;所恃以为安者,以有兵也;书曰民为邦本,本固邦宁。昔孟轲氏以民为贵,贵邦本也。故有民而后有食,有食而后有兵。自子贡问政,孔子所答观之,则先后重轻可知矣。太祖建隆初,扬、泗饥民多死者,沈伦请发军储以贷之,此最知本者也。况军储又出于民乎。夫以廪粟赈民,固有召和气、致丰稔之道,然水旱无常,万一岁荐饥无所收取,伦之言是为不信也。呜呼!太祖可谓善听言者也。

太祖尝择官使江南,颇难其人。一日谓卢多逊曰:“李穆,士大夫之仁善者,词学之外,他无所预。”多逊曰:“穆履行端直,临事不以死生易节,所谓仁而有勇者也。”帝曰:“如尔言,使江南无以易穆者。”遂遣之。

太祖命诸将西征,以地图授王全斌等,谓之曰:“西川可取否?”全斌曰:“臣仗天威,遵庙算,克日可定。”龙捷都校史延德奏曰:“西川除在天上即不能得,若舟车足迹可至,以今之兵力,到即平尔。”帝壮其言,谓全斌曰:“汝等果敢如此,朕复何忧?卿发,计日望捷书也。所破郡县,止籍其器甲刍粮,当为朕倾帑藏赏战士耳。”故西师所向,人皆效命,动有成功,若席卷之易。

王全斌收蜀,沈伦以给事中为随军水陆转运使。王全斌等入成都,争取玉帛子女。伦独廉清无欲。伪蜀群臣,有以珍异奇巧之物为献者,皆拒之。东归,箧中所有,才图书数卷而已。帝悉知之,遂贬全斌等,以伦为户部侍郎、枢密副使。

开宝九年,召随州留后王全斌,授宁武军节度使。初,全斌以伐蜀私取财物贬秩,至是帝谓之曰:“朕以金陵未下,常虑平吴诸将恣行贪暴,抑卿数年,为朕立法。”江南既平,还卿节钺,又别出器币钱货数万赐之。

赵普秉政时,江南后主以银五万两遗普。普白太祖,太祖曰:“此不可不受,但以书答谢,少赂其来使可也。”普叩头辞避。帝曰:“大国之体,不可自为削弱,当使之勿测。”既而后主遣其弟从善入贡,常赐外,密赉白金如遗普之数。江南君臣始大震骇,服帝之伟度。

太祖将征江南,李煜遣其臣徐铉朝于京师。铉以名臣自负。其来也,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,日夜计谋,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。及其将见也大臣亦先人请,言铉博学有才辩,宜有以待之。帝曰:“弟去,非尔所知也。”明日铉朝曰:“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,未有过失,奈何见伐?”其说累数百言。帝曰:“尔谓父子为两家可乎?”铉无对而退。

太祖征江南时,钱做遣幕僚黄夷简人贡。召谓之曰:“汝归语元帅,训练甲兵。江南倔强不朝,我将发师讨之。元帅当助战,无惑人言。皮之不存,毛将安附也。”及江南平,又召两浙使,谓曰:“做克毗陵有大功,今当暂来与朕相见,以慰延想之意。即当遣还不久留也。朕三执圭币以见上帝,岂食者乎。”

岭南刘辗性绝巧,尝自结真珠鞍为戏龙之状,以献太祖,臻于奇妙,帝厚赐之。谓左右曰:“移此心以勤民政,不亦善乎?”辗初在国中多置鸩,以毒臣下。帝幸讲武池,从官未集,辗先至,诏赐卮酒。辗心疑之,捧杯泣曰:“臣承祖父基业,违拒朝廷,烦王师致讨,罪在不赦,陛下既待臣以不死,愿为大梁布衣,观太平之盛,未敢饮此酒也。”帝笑曰:“朕推赤心置人腹中,安有此事?”即取酒自饮,别酌以赐银,辗惭谢。

左飞龙使李承进,尝事后唐庄宗。太祖召承进问曰:“庄宗以英武定中原,而享国不久,何也?”承进曰:“庄宗好田猎,将士骄纵,惟务姑息,每乘舆出,次近郊,禁兵卫士必控马首曰:‘儿郎辈寒冷,望与救接。’庄宗即如所欲给之,若是者非一,因而召乱。盖威令不行,而赏赉无节之故。”帝抚髀叹曰:“二十年夹河战争,取得天下,不能以军法约束此辈,纵其无厌之性,以兹临卸,诚为儿戏。朕抚养士卒固不吝爵赏,苟犯吾法,惟有剑耳。”

太祖收蜀,得将士之精者,置川班殿直,廪赐优给,与御直等。开宝四年,祀南郊,礼毕行赏。帝以御龙直扈从郊祀,特命增给钱人五千,而川班殿直不得如例。乃击登闻鼓院,上诉陈乞。帝怒遣中使谓之曰:“朕之所与,即为恩泽,又焉有例?”命斩其妄诉者四十余人,遂废其班。

太祖初定天下,扫五代之失,日不暇给矣!然犹命汪彻定宗庙,窦俨典礼仪,聂宗义正礼器,和岘修雅乐。揽访儒术,畴咨治道。建隆元年,太祖幸国子监,因诏修饰祠宇,及塑绘先圣先贤先儒之像,帝亲撰文宣王、兖国公二赞。二年,以右谏议大夫崔颂判监事,始聚生徒讲学,遣中使,以酒果赐之,谓侍臣曰:“今之武臣,欲尽令读书,贵知为治之道。”

国初,取土宗伯之司,旷而未设。但择名臣有闻望于禁掖台省者,权典之。太祖尝谓近臣曰:“闻及第举人呼有司为恩门,自称门生。见知举官,辄拜之。此甚薄俗,非推公取土之道。又措绅间,多以所知进士致书主司,谓之公荐。朕虑误取虚誉,当悉禁之。”翰林承旨陶谷,以子邴及第,诣阁门谢。帝谓左右曰:“闻谷不能训子,安有登进士第者?”亟命中书覆试。自今贡举人有父兄食禄者,奏名之时别析之。

乾德元年,诏旧置制举三科。其一曰贤良方正,能直言极谏;其二曰经学优深,可为师法;其三曰详闲吏理,达于教化。并许州府解送吏部,试论二道,若二千字已上,取文理优长者登焉。

建隆四年,将行南郊之礼。太祖谓范质曰:“中原多故,百有余年,礼乐不绝如线。今天下无事,时和年丰,务在报神,资乎备礼。卿等宜讲求遗逸,遵行典故,无或废坠,副朕寅恭之意。”

开宝九年,太祖幸西京有事南郊。先时霖雨弥旬不止,至是,云物晴霁,观者如堵。垂白之民相谓曰:“我辈少属离乱,不图今日复睹太平。”天子仪卫至,相对感泣。驾还御五凤楼,大赦,有司请正一统太平之号。帝曰:“今河东未平,幽蓟未复,而以一统为号,无乃不可乎?虽僭位渐已克定,若云太平,朕所惭也。”

国初,天下贡赋尽入宝职库。乾德中,所积充羡。太祖顾左右曰:“军兴,饥馑须预为之备。若临事厚敛,非长计也。当于讲武殿后,别为内库,以贮金帛。”

开宝二年秋,有司言太仓储廪止于明年二月,请分屯诸军。仍率民船,以资江淮粮运。太祖大怒,切责计司曰:“国无九年储曰不足,汝不素为计度,而使仓储垂尽,乃使分屯兵师,括率民船以馈运,是可卒致乎?且设尔等何用?苟有所阙,必尔乎取之。”三司使楚昭辅皇惧,计不知所出。乃诣晋邸,见太宗,乞于上前解释,稍宽其罪,使得尽力营办,帝许之。

太祖在周朝,知李防名。及即位,任以为相。因语防曰:“卿在先朝,未尝倾陷一人,可谓善人君子者也。”

王著罢职翰林,太祖谓宰相曰:“学士深严之地,当选谨重之士处之。”范质曰:“窦仪清介谨厚,然在前朝,由翰林学士迁端明令,又官为尚书,难于复召。”帝曰:“禁中非此人不可,卿当谕以朕意,勉赴所职。”仪于是再人翰林。

钱昱自白州刺史求文资,得秘书监,连典数郡,无治声。太祖谓宰相曰:“此贵家子,不可任丞郎,改郢州团练使。”

大理评事陈舜封,因奏事语颇捷给,类倡优。帝问:“谁之子?”舜封自言其父承业,为教坊都知。帝曰:“此杂类安得任清望官?盖执政不为国家区别流品所致,改授殿直。”

教坊使有卫得仁者,以老求外任官,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。太祖曰:“用伶人为刺史,此庄宗失政也。岂可效之耶?”中书拟上州司马。帝日:“上州之佐,乃士人所处,资望甚优,亦不可轻授。止可于乐部转迁耳。”乃授太乐书令。

太宗在晋邸时,尝以钱五百千遗中丞刘温叟。温叟不敢辞,贮于别室。明年重午,又以角黍遗之。使人至,见前所送钱扃牖如故。还白其事。太宗曰:“我钱尚不用,况他人乎?温叟真廉士也哉!”亟命辇还,密白于太祖。太祖曰:“执廉节,镇浇风,温叟有之。”

太祖聪明英睿,善知人下。位中有一行可观,一才司称者,皆自圣知,不次拔擢。尝以中牟县令李鹤为国子监丞,延州录事参军段从革为赞善大夫,定州录事参军郭思齐为太子中允,河阳节度判官石雄为补阙,莱芜县令刘琪为拾遗,安丘县尉张邈为将作监丞,郑州防御判官李搏为监察御史。当时州县无滞才,朝廷称得人焉。

太祖初有天下,欲知外事,用隰州刺史史硅察访。硅招权通奸,欲有所欺。德州刺史郭贵部下为奸,通判大理评事梁梦升阴持之,以是事多违戾,贵无如之何。贵与硅素善,因以其事告硅。硅乃记其事于尺牍,欲询便言之。一日帝忽言:“今中外所任皆得其人。”硅乃曰:“今之文臣亦未必皆善。”乃探怀中尺牍奏之曰:“只如德州通判梁梦升,欺蔑刺史,几至于死。”帝曰:“非刺史有奸贼乎?梦升真清强吏也。”因以尺牍授左右曰:“持此付中书,以梦升为赞善大夫。”寻出硅于外。

乾德中,金部郎中段思恭通判眉州,会大兵之后,亡命结集,群盗蜂起,逼州城。刺史赵延进惧贼之众,力不能禁,将以麾下奔嘉州。思恭止之。因率屯兵与贼战彭山,军士观望无斗志。思恭募先登者,旌以厚赏。于是诸军鼓勇力战,群贼败走。思恭矫诏以上,供钱帛给之。后度支以擅用官钱,请系狱治罪。帝嘉其果干。诏勿劾,令知州事。

太祖以右赞善大夫钱文敏知泸州,召见讲武殿,谓日:“泸州最近蛮獠,尤宜绥抚。闻知洲郭思齐、兵马监押郭重迁等,倍敛于民,颇为不法。恃其地远,谓朝廷不知尔。至为朕鞫之,苟有一毫侵民,朕必不赦。”

乾德四年,太祖宴宰相、枢密使、开封尹两制等于紫云楼下,论及民间事。谓赵普曰:“下民之愚,虽不分菽麦,如藩侯不为抚养,务行苛虐,朕断不容之。”普对曰:“陛下爱民如此,尧舜之用心也,臣等不胜大幸。”

开宝初,宴藩臣于后苑。酒酣,太祖曰:“卿等国家旧臣,能悉心藩镇,以惠民为意乎?”独王彦超进曰:“臣素无功能,出于遭遇,年已衰朽,愿归丘园,臣之志也。”武行德、向拱、郭义、袁彦等,争论畴昔功勋。帝曰:“前朝异世,事安足论也?”异日皆罢镇,授以环卫。

太祖修大内既成,寝殿中令洞辟诸门,使皆端直、开豁、无有壅蔽者。因谓左右曰:“此如我心,小有邪曲,人皆见之耳!”

臣从彦释曰:人君者,天下之表。若自心正,则天下正矣。自心邪曲,何以正天下?太祖于寝殿中,令洞辟诸门,使皆端直、开豁、无有壅蔽,以见本心。可谓知君道矣。夫辟四门,明四曰,达四聪,尧舜之道也。若太祖可谓近之者也。

太祖尝盛暑中露卧抵夜,左右请避之。曰:“星月之下,不可露卧也。”帝曰:“常人之情,睹星月灿然,则生悚畏;至于暗室,得欺之乎。”

太祖一日朝罢御便殿坐,俯首不言者久之。内侍王继恩进曰:“陛下退朝,略无笑语,与常日不同。臣不知其故也。”帝曰:“尔谓帝王可容易行事耶?旦来前殿,我乘快指挥一事,偶有误失,史必书之,我所以不乐也!”

太祖初好弋猎,尝狩于近郊,逐走兔,马蹶而坠,因以佩刀刺杀所乘马。既而悔之曰:“吾为天下主,而轻事畋游,非马之罪也。”自此不复猎矣。

魏国长公主尝衣贴绣铺翠襦入宫中。太祖见之,谓主曰:“汝当以此与我,自今勿复为此饰。”主笑曰:“此所用翠羽几何?”帝曰:“不然。主家服此,宫闱戚里相视,亦竞为之。京城翠羽价高,小民逐利,展转贩易,伤生浸广,实汝之由。”主惭笑。后因侍坐,与孝章皇后间言曰:“官家作天子日久,岂不能用黄金妆肩舆乘以出入?”帝曰:“我以四海之富,宫殿悉以黄金饰之,力亦可办。但念我为天下守财耳。古语云,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。苟以自奉养为意,使天下之人何仰哉?”

太祖尝言:“天命所属,王者不死。周世宗每见将帅容貌魁壮,为士心所附者,率多疑忌。见人之形气磊落者,多因事诛之。而朕日侍其侧,都不为虑。凡帝王固当推心待下,岂可以臆度而滥刑诛?若夫命数之所钟,亦非人谋之能屏。”故开宝之前,惟殿前都虞侯张琼以忤晋邸伏法外,未尝辄诛大臣。

陶谷为学士,尝晚召对。太祖御便殿坐。谷至,望见上,前而复却者数四。左右催宣甚急,终彷徨不进。帝笑曰:“此措大索事。”分顾左右,取袍带来。帝已束带,谷遂趋出。

臣从彦辨微曰:学士职亲地禁,非谨重之士有器识文章者,不可居其任。陶谷不知为如何人。其在翰林也,太祖御便殿坐,召之前,却不进。卒使天子致礼于词学之臣,束带以见之。此其廉耻有足称者,非特谷也!古者君臣之间,礼义廉耻而已矣。上知有礼,而不敢慢其臣,而下知廉耻,以事其君。上下交修,则天下不足为也。

太祖朝,臣僚有功当进宫。帝不喜其人,欲勿进。赵普力请之。帝怒,固不与转官。普争之曰:“赏者,圣人所以劝善;罚者,圣人所以惩恶。夫爵赏刑罚,乃天下之爵赏刑罚也,非陛下之爵赏刑罚也。陛下岂得自专之耶?帝不能容,乃拂衣起。普亦随之。帝人宫门,普立于宫门不退。帝乃寤,卒可其奏。

臣从彦辨微曰:赏罚者,人主之大柄也。赏所以劝功,罚所以惩罪,天下其之。太祖时,臣寮中有功当进宫,此天下之大公也。帝不喜其人,欲勿进。此蔽于私者也。普力请之,至巧已帝怒。普之言赏罚,盖合天下之大公,无可贬者。然古之善谏者不然,优游不迫,因其所明而道之,则其听之也易于反掌。故讦直强劲者,率多取忤;而温厚明辨者,其说多行。若普者,不遇刚明之君,能勿触鳞乎?呜呼!太祖真大度有容者也,虽不免于私,然亦不能尘其光明也。

太祖一日后苑挟弓弹雀。臣僚中有一人,称有急事请见。帝亟出见之,及览奏,乃常事耳。帝怒曰:“此何为急事?”其人曰:“亦急于弹雀耳。”帝以斧钺柄撞其口,两齿坠焉。其人徐跪地取齿,置于怀中。帝曰:“汝持此齿讼我耶?”曰:“臣不敢讼陛下,自有史官书之。”帝怒解。赐以金帛,慰劳而遣之。

臣从彦辨微曰:古者忠臣之事君也,造次不忘纳君于善。有剪桐之戏者,则随事箴规。违养生之戒者,则即时戒正,不敢嘿嘿也。太祖于后苑挟弓弹雀,当时臣寮中有以急事请见者,岂近是耶?及犯帝怒,因以齿之坠也。而警以史官,使人君动作不敢非礼,莫大之益也。

太祖尝患赵普专政,欲闻其过。一日召翰林学士窦仪,语及普所为不法,且誉仪蚤负才望之意。仪盛言普开国熟臣,公忠亮直,社稷之镇。帝不悦,仪归家,召其诸弟,张酒食。语曰:“我必不作宰相,然亦不诣珠崖。吾门可保矣。既而召学士卢多逊。多逊尝有憾于普,又喜其进用,因攻普,罢之出镇河阳。普之罢甚危,赖以熟旧脱祸。多逊遂参知政事作相。太平兴国七年,普复人相,多逊有崖州之行。

臣从彦辨微曰:赵普才器过人,其谋断足以立事成功。若其专政,则信必有之。以太祖之大度有容,而恶其专,至召仪等问之。则普之所为可知也已。古者,进退人臣自有道,而宰相者,乃辅天子以进贤退不肖者也,不可不谨也。普身为宰相,使帝不得直道而行,徒以熟旧脱祸,而多逊代之。诗曰:公孙硕肤,赤舄几几。普则愧之矣!

太祖尝幸华州,至龙兴观,赐道士苏澄隐衣一袭、银五百两、绢五百匹。澄隐戒行精至,性颖悟,博涉经史,兼通释典。帝问曰:“师年逾八十而容貌甚少,是能养生也。宜以其术教朕。”对曰:“臣之养生,不过精思练气耳。若帝王养生,则异于是。老子曰: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无为无欲,凝神太和,昔黄帝享国永年者,得此道也。”帝大悦,故有是赐。

臣从彦辨微曰:赐予虽出于人君之仁,要受其赐,必有以称之可也。澄隐善养生,吐谈可喜,不肯以其术市恩,以误至尊。其论帝王养生,则以无为无欲,凝神太和言之。此羽衣中之最贤者也。帝命赐衣一袭足矣。至若金帛之赉,似未有以处之。澄隐不知固辞何耶?盖方外之士,与儒者不同辞受取舍。非所以责澄隐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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