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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豫章文集》宋·罗从彦

[《四库全书》本原按]:龟山先生答胡康侯书云:《伊川先生语录》在念未尝忘也。但以兵火散失,收拾未悉。旧日惟罗仲素编集备甚。今仲素已死于道途,行李亦遭贼火,已托人于其家寻之。若得五六,便下手矣。又书云:伊川先生语录,昔尝集诸门人所问,以类相从,编录成帙,今皆失之。罗仲素旧有一本,今仲素已死,托其婿寻之未到。《沙阳志》亦云:先生所辑,有程先生语录,不存。今所录一百四十九条,见《程氏外书》。晦庵先生所序次也。题曰《罗氏本拾遗》,盖已见于诸篇者,不复录。元本固不止此也。今元本不可见,姑从外书录之如右云。

《龟山先生语录》

按《沙阳志》,先生所辑有《杨文靖公语录》一卷,今考之《龟山语录》,凡四卷,未知所录何卷?行实云:第三卷先生所录。然卷中所明,每称仲素。疑书于他人之笔,或者但见此卷,记先生所问为多,遂以为先生所录耳。又第四卷,毗陵所闻注云:辛卯七月,自沙县来,至十月去萧山。所闻注云:壬辰五月,又自沙县来,至八月去。或疑经卷先生所录。然先生受学龟山,在政和二年壬辰。则辛卯所录亦非先生笔意者。陈默堂所录亦未可知,今既不知所录姑存其概于此,以俟知者。

议 论 要 语

人主读经则师其意,读史则师其迹。然读经以《尚书》为先,读史以《唐书》为首,盖《尚书》论人主善恶为多,《唐书》论朝廷变故最盛。

朝廷立法不可不严,有司行法不可不恕。不严,则不足以禁天下之恶;不恕,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情。汉之张释之,唐之徐有功,以恕求情者也。常衮一切用法,四方泰清,莫有获者。彼庸人哉!天下后世典狱之官,当以有功为法,以衮为戒。

人主欲明而不察,仁而不懦。盖察,常累明;而懦,反害仁故也。汉召帝明而不察;章帝仁而不懦;孝宣明矣,而失之察;孝元仁矣,而失之懦。若唐德宗,则察而不明;高宗则懦而不仁。兼二者之长其惟汉文乎?

祖宗法度不可废,德泽不可恃。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,恃德泽则骄佚之心生。自古德泽最厚,莫若尧舜。向使子孙可恃,则尧舜必传其子。至于法度,莫若周家之最明,向使子孙世守,则历年至今犹存可也。

仁义者,人主之术也。一于仁,天下爱之,而不知畏。一于义,天下畏之,而不知爱。三代之主,仁义兼隆,所以享国至于长久。自汉以来,或得其偏,如汉文帝过于仁,宣帝过于义。夫仁可过也,义不可过也。

名器之贵贱,以其人何则,授于君子则贵,授于小人则贱。名器之所贵,则君子勇于行道,而小人甘于下僚。名器之所贱,则小人勇于浮竞,而君子耻于求进。以此观之,人主之名器,可轻授人哉?

周厉王监谤,秦始皇偶语者弃市。徒能禁于一时,岂能禁之于万世。观厉王之恶,至秦之世而不可禁;始皇之恶,至汉之世而不可禁。非惟不能禁于后世,而又必有明白其是非者。贤君所以专务修德,而乐闻善言。当时之臣,故亦乐告以善道,而成一代之治安。比二主不达此,规规然徒禁一时之论难。行事不善,使人不敢议其非,或臻亡于一朝,而取讥评于万世,不亦误哉!然想当时,未必其身亲为不善也,必有奸佞之臣济之,此可以为世戒。

可爱非君,可畏非民。后世荒淫之君,所为不善,故君不知民可畏,而知民可虐。民不知君可爱,而知君可怨,是君民为仇也,安得无颠覆之祸?

仁、义、礼、智,所以为立身之本,而阙一不可。故孟子以恻隐之心为仁之端,而无恻隐之心则非人。以羞恶之心为义之端,而无羞恶之心则非人。以辞让之心为礼之端,而无辞让之心则非人。以是非之心为智之端,而无是非之心,则非人。李林甫为宰相,在廷之臣皆非人也。掊克生灵,无恻隐之心;阿附宦官,无羞恶之心;势利相倾,无辞让之心;上下雷同,无是非之心。夫一端之亡,亦非人矣!况四端俱亡,安得谓之人?宜乎有天宝之乱也!

君明,君之福;臣忠,臣之福。君明臣忠,则朝廷治安,得不谓之福乎?父慈,父之福;子孝,子之福。父慈子孝,则家道隆盛,得不谓之福乎?俗人以富贵为福,陋哉!

《老子》曰:“祸兮,福所倚;福兮,祸所伏。”指国家而言,故晋武平吴,何曾知其将乱?隋文平陈,房乔知其不久。祸福倚伏者,其在兹乎!

唐德宗之恶,过于纣。孟子曰:贼仁者,谓之贼;贼义者,谓之残。残贼之人,谓之一夫。何则?仁义所以治天下之本,而纣皆残贼之,遂失天下。观德宗之恶,讵止于贼仁义哉?社稷不亡幸矣!

奸邪之人乱国政,李林甫是也;庸鄙之人弱国势,张禹是也。《荀子》曰:“权出于一者强。”谓权出于一,则主势不分,而君道尊矣。后世宰相侵君之权,而不令终者多。贤如李文饶,尚不能免此,况李林甫之徒哉!为人臣者,视此以为戒。

秦暴如火,天下怨之。怨而不离者,扶苏在焉。及扶苏死,二世立,而秦亡。贤主之国家为何如?

王者富民,霸者富国。富民,三代之世是也;富国,齐晋是也。至汉文帝,行王者之道,欲富民而告戒不严,民反至于奢。武帝行霸者之道,欲富国而费用无节,国乃至于耗。

教化者,朝廷之先务。廉耻者,士人之美节。风俗者,天下之大事。朝廷有教化,则士人有廉耻;士人有廉耻,则天下有风俗。或朝廷不务教化,而责士人之廉耻,士人不尚廉耻,而望风俗之美,其可得乎?

君子在朝,则天下必治。盖君子进,则常有乱世之言,使人主多忧,而善心生。故天下所以必治。小人在朝,天下必乱。盖小人进,则常有治世之言,使人主多乐,而怠心生。故天下所以必乱。

正者,天下之所同好;邪者,天下之所同恶。而圣贤未尝致忧于其间。盖邪正已明故也。至于邪正未明,则圣贤忧之。观少正卯言伪而辩,行僻而坚,孔子则诛之。杨墨一则为我,一则兼爱。孟子则辟之。皆邪正未明,而惑人者众,此孔孟之所汲汲。

继志述事,《礼记》独指武王,周公不可执此而行。使宣王继厉王志,述厉王事,可乎?

石守道采摭唐史中女后、奸臣、宦官事,各以其类,作三卷。目之曰《唐鉴》而言曰:巍巍巨唐,女后乱之于前,奸臣坏之于中,宦官覆之于后。考其所论,可为万世鉴。异乎不推其本而言之。故人主欲惩三者之患,其本不过有二。以内则清心,以外则知人。能清心,则女后不能乱之。能知人,则奸臣不能坏之,宦官不能覆之。请借明皇一君而论,开元能清心矣,能知人矣,武后、惠妃、萧嵩、杨思勉岂能易其志?及天宝之际,不能清心矣,不能知人矣,而杨贵妃、李林甫、高力士遂乱其心。清心知人,其人主致治之本欤!

天下之变,不起于四方,而起于朝廷。譬如人之伤气,则寒暑易侵;木之伤心,则风雨易折。故内有李林甫之奸,则外有禄山之乱。内有卢杞之邪,则外有朱讹之叛。《易》曰:“负且乘,致寇至。”不虚言哉!

三代法度,秦尽变之,然独不去肉刑。以此用心,安得不遽灭?

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,乃善识治体者。夫治郡不进,非人臣之大罪,而宣帝必欲诘责之,何耶?盖中兴之际,内之朝廷,外之郡县,法度未备,政事未修,民人未安,堵或治郡不进,则百职废矣!乌可不责之夫?一郡尚尔,况天下乎!予谓汉宣帝识治势。

汉武帝知汲黯之贤而不用,唐太宗知宇文士及之佞而不去。何其误耶!夫人主知贤而不能用,未若不知之为善;知佞而不知去,未若不知之为愈。苟知贤而不能用,则善无所劝;知佞而不能去,则恶无所惩。虽然武帝知贤而不用,犹愈于元帝知萧望之贤而反罪焉;太宗知佞而不去,犹愈于德宗知卢杞之奸而复用焉。观元帝、德宗之与武帝、太宗,岂不相寥绝哉?

三代之治,在道而不在法。三代之法,贵实而不贵名。后世反之此,享国与治安所以不同。

士之立朝,要以正直忠厚为本。正直则朝廷无过失,忠厚则天下无嗟怨,二者不可偏也。一于正直,而不忠厚,则渐人于刻;一于忠厚,而不正直,则流人于懦。汲黯正直,所以辟公孙弘之阿谀;忠厚所以辟张汤之残刻。武帝享国五十五年,其臣之贤,独此一人而已。武帝反不用,其为君可知。

立朝之士,当爱君如爱父,爱国如爱家,爱民如爱子。然三者,未尝不相赖也。凡人爱君,则必爱国,爱国则必爱民,未有以君为心,而不以民为心者。故范希文谓“居庙堂之上,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。谅哉!士之立身,要以名节忠义为本。有名节,则不枉道以求进。有忠义,则不固宠以欺君矣。

朝廷大奸不可容,朋友小过不可不容。若容大奸,必乱天下。不容小过,则无全人。

孔子曰: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。”以君言之,则宣帝、明帝;以臣言之,则赵广汉、张敞得之。又曰:“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”以君言之,则文帝、景帝以臣言之,则龚遂、黄霸得之。君臣优劣于此可见。

圣人无欲,君子寡欲,众人多欲。

路温舒之见高矣。宣帝初立,政之宽猛,中外未尝见之。而路温舒首以尚德缓刑为戒,援引古今至于千言。其后盖宽饶杨恽,以无罪见戮。果符温舒之言,呜呼!人臣见几而能谏,人主闻善而能徙,然后君臣两尽其道。温舒见而能谏矣!宣帝闻善不能徙。惜哉!

昔季氏伐颛臾,孔子曰:“吾恐季孙之忧,不在颛臾,而在萧墙之内也。”其后阳货果囚季桓子。圣人之言,可不为万世法哉?自三代而下,人主不师孔子之言,不戒季氏之事,而被萧墙之害者多矣!

成汤处心过于武王。成汤放桀于南巢,惟有惭德。曰:“予恐来世,以台为口实。”武王以受罪,浮于桀。曰:“今朕必往,则岂复有惭德哉? ”又《汤誓》、《汤诰》数桀之恶浅,而《泰誓》数纣之恶深,善乎!古人谓纣虽无道,不如是之甚者。诚知武王之心欤!

人君纳谏之本,先于虚己。禹拜昌言,故能纳谏,德宗强明自任,必能拒谏。

人之立身,可常行者在德,不可常行者在威。盖德则感人也深,而百世不忘;威则格人也浅,而一时所畏。然德与威不可偏废也。常使德胜威,则不失其为忠厚之士。苟威胜德,则未免为锻炼之流。观羊祜与杜预俱守襄阳,后人思祜之深,而思预之浅者,岂祜尚德而预尚威乎?

中人之性,由于所习。见其善则习于为善,见其恶则习于为恶。习于为善,则举世相率而为善,而不知善之为是。东汉党锢之士,与夫太学生是也。习于为恶,则举世相率而为恶,而不知恶之为非。五代君臣是也。

西汉人才可与适道,东汉人才可与立,三国人才可与权。杜钦、谷永可与适道,而不可与立,故附王氏。陈蕃、窦武可与立,而不可与权,故困于宦官。至于诸葛孔明,然后可与权。夫人才至,可与权,则不可以有加。

张良近太公之材略,诸葛近伊尹之出处。然良佐高祖论其时则宜,语其德则合。亮处三国,则才大任小。惜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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