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罗从彦哲理诗笔记(作者:厦门大学何乃川教授)

读罗从彦哲理诗笔记

 

何乃川

【提要】

本文通过读罗从彦的哲理诗,结合罗从彦的著述和生平,看其遵师说、性仁情义说、安民说和对政局的寄望等方面的思想,做了简单的笔记。从遵师说出发,看罗从彦对静的理解和行为;从性仁情义说看罗从彦对其关系即内外本末的看法;从安民说看罗从彦的忧国忧民和对政局的寄望,说明罗从彦自青年到老年,一如既往关心国家兴亡。从而认为罗从彦像松菊一样,是一位值得褒扬和纪念的先贤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罗从彦,字仲素,先世自豫章避地南剑,因家剑浦,后徙沙县。(《南平县志·儒林传》)同书记罗从彦“严毅清苦,笃志求道”。求学于扬时,“尽得不传之秘”。宋周垣《覆谥议》曰:“公受学龟山之门,其潜思力行,任重诣极,同门皆推敬之”。称罗从彦“上承伊洛之正派,下开中兴以后诸儒之传受,昭然不可泯也”。读其诗,思其人,吟咏之采其数首,笔记如下。其《观书有感》曰:

静处观心尘不染,闲中稽古意尤深;

周诚程敬应粗会,奥理休从此外寻。

我把这首诗读为遵师说。关键在于“周诚程敬”和“奥理”是什么?理学开山祖周敦颐,是二程的老师,朱熹、张栻皆推崇之。周敦颐的“太极图”和《太极图说》,演绎无极、太极、阴阳、五行而万物,为宋明理学的宇宙生成说奠了基。《通书》则完全避开无极、太极、而只谈“诚”。黄宗羲说:“周子之学,以诚为本”。周敦颐曰:“寂然不动者,诚也。”这就把《通书》和《太极图说》挂上了钩。周敦颐曰:“乾元”是“诚之源”,“乾道”是“诚之立”,而“元亨,诚之通,利贞,诚之复”。在周敦颐学说中,诚是“纯粹至善者也”,是“五常之本,百行之原”。这样,诚以及其运行也就是由静及动又复于静。所以,在社会伦理道德观上,周敦颐强调“主静,立人极焉”。这是一脉相承的。在这点上,程子则强调不讲静而讲“敬”。程子认为,不能以“主静”来提升为修养的最高标准,而以主敬较为妥当。黄宗羲在《宋元学案》曾经说:“自周元公(敦颐)主极立人极开宗,明道以静字稍偏,不若专指于敬。”程子曰:“但惟是动容貌,整思虑,则自然生敬,敬只是主一也”。

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的“静”,与《通书》的“诚”,是一脉相通的。程子却用一个“敬”字把它贯穿起来,纠偏过来。而罗从彦的“周诚程敬应粗会”,说得很得体,很谦虚,让我们看到,尽管罗从彦有许多“静”、“闲”之语,但“奥理”不只是一个“主静,立极人”,而应该从先师们思想的发展去探求。程子说过:静也定,动也定,并没有绝对的“静”,把“敬”贯穿到动静之中,尤其是灌注在“静”当中,更要强调的是“敬以直内”,就可以把偏纠正过来。罗从彦是领悟到这个“奥理”的,所以诗中表达是那么明确。

有关“静”的问题讨论,朱熹的评述是比较公允的。在谈到杨时门人,朱熹说:

“罗先生严毅清苦,殊可畏。”“……道理自有动时,自有静时。学者只是‘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’。见得世间无处不是道理,便以道理处之。不可专要去静处求。所以伊川谓‘只用敬,不用静’,便说得平。也是他经历多,故见得恁地正而不偏。若以世之大段纷扰人观之,若会静得,固好。若讲学,则不可有豪发之偏也。如天雄、附子,冷底人吃得也好;便不可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第一百二)

这里把“敬”与“静”看成是内外之分,敬是一心如此,静即是具体的履行之事,有的人须静,但静并不是万灵的膏药。在与学生议论罗先生和李(侗)先生时,朱熹说:

“盖心下热闹,如何看得道理出!须是静,方看得出。所谓静坐,只是打叠得心下无事则道理始出;道理既出,则心愈明静矣。”(《语类》卷第一百三)

“盖义理自有着力看不出处。然此亦是后面事,初间亦须用力去理会,始得。若只靠着静后听他自长进,便却不得。然为学自有许多阶段,不可不知也。如某许多文字,便觉得有个吃力处,尚有这些病在。若还更得数年,不知又如何。”(同上)

上述三段话,起码有三层意思,肯定“静”对某些人,某些时候是需要的,一则心里热闹,看不得道理,这时,让心里静下来是十分重要的,这样才会理出心明。次则静是有条件的,在你对事物理解不了时,还是要靠你“用力去理会”,经过这个过程,因为心里杂乱,然后要排除其他,有利于一心理会事理。而不是头脑空空的,静下来会生出个道理来。静下来前有个经验积累、整理领会的步骤。再则,这是“义以方外”之事,讲学时更要强调的是“敬以直内”,才不会偏了。我们从朱熹的这些评述来理解罗从彦的诗意,才不会只着意于罗从彦求静和长期隐居生活而对“静”的片面描写。这也是把罗从彦的思想看偏了。从下面再吟读的诗中,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看到诗中的深义。《勉李愿中五首》之二曰:

不闻鸡犬闹桑麻,仁宅安居是我家;耕种情田勤礼义,眼前风物任繁华。

这首诗贯穿了罗从彦的性情、仁义说。“不闻鸡犬闹桑麻”,和“眼前风物任繁华”意思相衔接。“仁宅安居是我家”和“耕种情田勤礼义”是本诗的中心,表达了对性情、仁义关系的理解。罗从彦认为性为内在,情为外在,仁为内在,礼义为外在。《遵尧录》卷二曰:“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,仁体也,义用也,行而宜之之谓也。”因此,性、仁安居为家,而情、礼义即如宅外之物。内为体为本,外是用是末,性与情、仁与义的关系,截然分得很清楚。仁宅安居需要一心一意呵护,情田勤耕也须专心努力。

在罗从彦的著作中,我们看到罗从彦认为仁义礼智四德是立身之本。他在《议论要语》中说:“仁义礼智,所以是立身之本,而缺一不可。故孟子的恻稳之心为仁之端,而无恻稳之心则非人;以羞恶之心为义之端,无羞恶之心则非人;以辞让之心为礼之端,无辞让之心则非人;以是非之心为智之端,而无是非之心则非人。李林甫为宰相,在廷之臣皆非人也。”为什么?因为:

“掊克生灵,无恻稳之心;阿附宦官,无羞恶之心;势力相倾,无辞让之心;上下雷同,无是非之心。夫一端之亡,亦非人矣,况四端俱亡,安得谓人?宜乎有天宝之乱也。”(同上)

这是罗从彦对社会观察的判断:“掊克生灵”、“阿附宦官”、“势力相倾”、“上下雷同”,这是社会混乱的四种恶劣的行为,它与仁义礼智背道而驰。话说的是天宝之乱,其实指的是现实社会,有此四恶横行,社会怎能不乱呢!小程子在《上仁宗皇帝书》中说:“窃惟王道之本,仁也。”在《南庙试策》中又说: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此纯王之心也。使老者得其养,幼者得其所,此纯王之政也。”四恶与仁政背道而驰,罗从彦看到社会危机严重。

四恶当中,罗从彦把“掊克生灵”看成是与仁相对立的劣行,就是认为它是首恶,生灵受到糟蹋,恻稳之心泯灭无存,仁宅被毁,仁政渺茫,国家危殆。加之阿谀奉承之风,成为主流;为一己之私和权势互相倾轧,比比皆是;一言堂使朝庭和社会毫无生气;四端尽亡,社会肌体病入膏盲,这是罗从彦痛心疾首的呼吁。罗从彦通过赠李延平之诗,呼吁有识之士,呼吁青年们应该振作精神,横扫四恶,安居仁宅,勤勉义礼,救社会之将亡。罗从彦在《自警》诗写道:

性地栽培恐易芜,是非理欲谨于初。

孔颜乐地非难造,好读诚明静定书。

《勉李愿中五首》之三和《送南剑王守归》,罗从彦的安民说直得注意。《勉》诗曰:

古今乾坤共此身,安身须是且安民。

临深履薄缘何事,祗恐操心近矢人。

“古今乾坤共此身”,天地人中,人的重要性是很明白的,没有此身,乾坤何在。“安身须是且安民”。古人云:崇德莫大乎安身,安身莫尚乎存正。在罗从彦看来,所谓存正,安民也。“临深履薄缘何事”。一方面不但做任何事情,尤其是安民之事,应该诚惶诚恐,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以便把本份做好。另方面,“祗恐操心近矢人”,特别要注意不该接触道外之人或者不该接触别有用心的人。罗从彦勉李侗“安身须是且安民”,这是读书明理人的第一要务。不要只看见罗从彦“筑室罗浮(坊)山中,绝意仕进,终日端坐,以验天地万物之理”。而且要注意到,“尝教学者读书之法,以身体之,从容默会于幽闲静一之中,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表。”在罗浮山中著述《遵尧录》,其心可表。

在罗从彦思想中,他时时刻刻想的是“人君”的行为规范。他在《遵尧录》卷一记载着:建隆元年(960)太祖听户部待郎沈伦的话,发军储赈饥民一事,大加赞颂。罗从彦说:“人君之所以有天下者,以其有民也。民之所恃以为养者,以有食也;所恃以为安者,以有兵也。《书》曰:‘民为邦本,本固邦宁’。昔孟轲氏以民为贵,贵邦本也。故有民而后有食,有食而后有兵。自子贡问政,孔子所答观之,则先后重轻可知矣。”贵民是贵邦本,安民的重要性是很突出的。罗从彦在《送南剑王守归》一首写道:

三年政化被生民,甘雨祥风溢剑津。

解组幡然赋归去,攀流无计可留恂。

未把阳关三叠吟,且将谬句写离心。

千寻浩浩镡溪水,别恨不知谁浅深。

朝庭里“势力相倾”,而“三年政化被生民”的南剑州王守却“解组幡然赋归去”,这种离情别绪,用“千寻浩浩的镡溪水”来写也写不清楚别时的心情。从此可以看到罗从彦对仁政之本的重视和对朝庭腐败的失望。我们从《邀月台》诗看来,他把希望寄托在至高无上的“人君”上。《邀月台》一首读起来,我看主要是积极的,我把它读成罗从彦对政局的寄望。诗曰:

矮作垣墙小作台,时邀明月写襟怀。

夜深独有长庚耀,不许庸人取次来。

书注:“延平先生云:侗见先生出此诗,尝望意云:下两句不甚浑然。先生因改云:也知邻斗非吾事。且把行藏付酒杯。盖作此数绝对时,正靖康间也。”我看原诗不错,能代表罗从彦忧国忧民的胸怀,改诗乃一时戏言,说说笑笑就罢了,编辑的人只作附注,并没有正试作出修改。但是,“正靖康间也”,此言重要。靖康间正是北宋末最混乱的时候,早年血气方刚,笃志求道,而此其时(1126-1127)罗从彦五十多岁,《遵尧录》正当完稿之时,他虽然深居罗浮山中,时常也静坐思考问题,但是思想却一直关注整个社会,他把对社会的关注完全沉浸在《遵尧录》的写作上,以待拯救社会痼疾。怎么可能把它当成“邻斗非吾事”呢!假如罗从彦有这种思想,就不可能专心致志地写《遵尧录》了。大节问题,该是十分严肃的。

《宋史本传》曰:罗从彦“著《遵尧录》,述祖(太祖)宗(太宗)以来宏规懿范,及名臣硕辅,论建谟画,下至元丰功利之人,纷更宽度,贻患国家。撮经提纲,无非理乱安危之大。”《遵尧录》卷一曰:“人君者,天下之表。若自正,则天下正矣;自心邪曲,何以正天下。”“人君当淡淡无欲”。所以诗中,“夜深独有长庚耀”,寄托罗从彦的全部希望。他希望当今天子,能像太祖重用“使捍北敌”的关南巡检李汉超那样,使“汉超感泣,誓以死报”;他希望当今天子像太祖那样,措施得当,“外人畏服,不敢犯塞”;他希望当今天子像太祖那样,“聪明英睿,善之人”,因而他希望朝庭不能搞一言堂,臣子不能唯唯喏喏,《议论要语》中说:“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,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,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, “故天下所以必治;小人在朝则天下必乱,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,使人主多乐而怠生,故天下必乱。”“天下之乱不起于四方,而起于朝庭,比如人之伤气,则寒暑易侵;木之伤心,则风雨易摧。”由此看来,《邀月台》一诗的立意,在于“夜深独有常庚耀”。那么,什么“也知邻斗非吾事,且把行藏付酒杯”,不过是一句戏言,绝非罗从彦真意,如此看方均。

笔记零乱,不足以表达对罗从彦先贤的敬仰之万一。最后,以罗从彦的《自述》作为收篇,我看还是适宜的。诗曰:

松菊相称莫厌频,纷纷人生只红尘。

自怜寡与真堪笑,赖有清风是故人。

2004年11月初稿

注:何乃川,厦门大学教授。

来源:2007年版《中华罗氏通谱》    录入:罗训森     2016.7.13     于福州

发表评论

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。

您可以使用这些 HTML 标签和属性: <a href="" title=""> <abbr title=""> <acronym title=""> <b> <blockquote cite=""> <cite> <code> <del datetime=""> <em> <i> <q cite=""> <strike> <strong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