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胡子中大尹¹书

顷承见惠长书，欲以发老朽之所未发，爱厚之意，何日忘之！第素愚且耄，愧无以奉酬高论也。来书反复乎致知格物之说，不下二千言，大概以《传习录》为主，将诚意与格物、致知打成一片，更无先后之分。考之次学经文，容有未合，程示训释，更不待言。然以为其说甚长，其未明既久，非有定见，殆不能为此言也。夫所为讲学者，只缘烛理未明，怀疑未决，故须就朋友商量切磋，审求其是，以弗迷其所往。若所见既定，固当自信而无疑矣，而又奚讲焉？且区区谬见，皆尝著之于篇。贤契既不鄙而遍阅之，异同之际，度已判然如黑白之在目矣，而未闻稍契正。使犹有精华可发，亦将何自而入，以究其是非之实哉?况实无所有也。

然贤契格致之说，虽非仆所敢知，其以独知为持循之地，则固自修之第一义也。诚加以固守力行之功，必无自欺，必求自慊，所以润身而及物者，将岂无其验乎？老朽属望，实惟在此，计亦贤契之所自励而不能自已者也。

更有少渎，来书所举穷致事物之理一句，朱注原作至字。又穷致中和之理一句，则朱注所无。且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篇首两致字，朱子皆未尝以穷字训之，亦不容不为之别白也。一字异同，毫厘千里，切希照悉。

注：1.即尧时，号仰斋。

与钟谿筠亚卿

四月六日得去年五月所惠审，开封详读，宛然故人之在目也，欣慰无量。缅惟养高林下，心逸日休，刚方之气不衰，进修之志逾励，所以增光吾道者多矣。仆年来逾觉衰惫，勉图寡过以毕余生，而过终未能寡，无足为知己道者。

承谙及拙记以下滋味自别见称，其言过重，愧非浅陋所能及。然拙记之出，朋友间盖多见之，求如执事之能留意者鲜矣。近时学子大抵悦新奇而忽平实，就令鄙说稍有滋味，亦何自而相入乎！以此知高明之学，笃于为己，精于取善，志同而声应，仆将不至于孤立矣，何幸如之！惟是天各一方，无缘聚首，以资切磋之益，念之未尝不惘然也。往岁甲午秋，尝辱书及贺仪，追谢弗及。其冬即作报书，与舍侄入京觅便转寄，不意小途遭水，书、币皆坏。续令中儿抄白原书寄上，又不审何徼未逮，深愧简札。今作此审，恃有令郎大人可托，亦未卜何时方彻尊览。令郎克承家学，才志卓然，虽仕途稍淹，要为逮到之器。前者亦蒙惠问，爱有所自来矣，何日忘之!

山林日长，必多著述，如《疑谊录》之类，便中倘蒙寄示一二，以相启发，幸甚！拙记颇尝增续及近答湛甘泉司马一书，辄以求教，有合商量者，不惜逐条批谕，尤感。

临书侪勤驰檄，惟冀为斯文宝重，永绥多福！不宣。

与崔□□渠亚卿书

石江少宰过家，承惠教札及新刻扬子折衷，极感能念。伏自光膺召命，再入翰林，旋佐邦礼于隋都，屡欲专咨奉贺，因乏便未果，竟辱先施，负愧多矣。

执事高尚有年，进修不懈，著为文字，经纬整整，而一味崇正，尤用嘉叹。究观新刻湛甘泉太宰之辩，可谓谆详，而执事之助之也尤力，志同声应，异说其将息乎！然仆以所通之理为道，甘泉以精神之中正为道，是亦不能同也，未审高明何以处之？

仆年来目益昏，耳益聩，有书不能读，朋来不能讲，茅塞已甚，夫复何言！斯道之明且行，惟吾□渠暨同志诸君子是望，想切留意也。遇舍亲曾举人行便，专此寓敬，因附见区区，伏希亮察。不宣。

答萧一诚秀才书

音问不通，盖两年矣。近得前月二十二日所惠书，并疑问十六条。披览一再，足见问道之勤，良用嘉叹。但书中开门纳士之讽，似犹未免于殉名也。老夫山居岁久，闻门无日不开，朋来未尝不见，苟有所同未尝不悉心条答，此开纳之实也。若彼不吾向，而乃崇饰标榜，诱之使来，是乞我求童蒙也，是好为人师也，岂不有昧于圣贤之训哉！此老夫所不能也。

至若十六条之问，多是主张自家见解，词若谦而气则盈。老夫茫然，殊不知所以为答。大凡讲学，须是本领上所见略同，又能择所信从而不为异说所惑，方好商量。不然，则虽往复频烦，只口说，终无益也。拙记累千万言，紧要是发明心性二字，盖勤一生穷究之力，而成于晚年者也。虽或其间稍有禾莹，不应便到相背而驰。今吾子云然，是乃全不相契。而其所见，殆非老夫所及矣，尚安能有益于普子，犹欲使之饶谗焉以重增—二其失哉！

虽然老夫盖尝有所感矣，不可不一言之。近世以来，谈道者所在成群，而有得者曾未一二见，其故何耶？患在欲速而助畏耳。孔子云：“欲速则不达。”孟子云：“助之长者，揠苗者也，非徒无益，而又害之。”程子云：“若急追求之，则是私己而已，终不足以得之也。”此皆切至之言，吾子盍试加循省?倘微有此病，宜速除之。就将所论人心道心四言，朝暮之间潜心体认，功深力到，自当见得分晓，切不可着一毫安排布置之私。所见果亲，则凡今日之所疑者，皆将涣然冰释，而无事于多辨矣。不审能信得及否乎，随机接引，老夫所短。后生可畏，必须循序而渐进。此区区爱助之意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