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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·罗钦顺《整庵存稿》选

又 戊 子 冬

侧闻旌麾伊避,计不日当临敝邑。甚欲一瞻德范,以慰多年渴仰之怀。奈病骨支离,艰于远出,咫尺千里,怅惘曷胜!伏惟亮察。

去年尝辱手书,预订文会,殆有意乎左提右挈,相与偕之大道。为爱良厚,感戢无已,但无若区区之固滞何!夫固滞者,未免于循常,而高明者,恒妙于独得。窃恐异同之论,有非一会晤间之所能决也。然病既有妨,盛意何可虚辱?辙以近来鄙说敷段,奉尘尊览,及尝反覆高论有不能无疑者,亦条为一段,具如别幅。固知未能仰契尊旨,将不免为覆瓿之具,亦姑效其愚而已。虽然愚者千虑,容有一得,先睽后合,尚不能无望于高明。伏希裁择,幸甚。

物者,意之用也。格者,正也,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。此执事格物之调也。向蒙惠教,有云:“格物者,格其心之物也,格其意之物也,格其知之物也。正心者,正其物之心也。诚意者,诚其物之意也。致知者,致其物之知也。”自有《大学》以来,无此议论,此高明独得之妙,夫岂浅陋之所能窥也耶!然诲论之勤,两端既竭,固尝反覆推寻,不敢忽也。夫谓格其心之物,格其意之物,格其知之物,凡其为物也三。谓正其物之心,诚其物之意,致其物之知,其为物也一而已矣。就三物而论,以程子格物之训推之,犹可通也;以执事格物之训推之,不可通也。就一物而论,则所谓物者果何物耶?如必以为意之用,虽极安排之巧,终无可通之日。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一也。

又执事尝谓,意在于事亲,即事亲是一物。意在于事君,即事君是一物。诸如此类,不妨说得行矣。有如《论语》川上之叹,《中庸》鸢飞鱼跃之旨,皆圣贤吃紧为人处,学者如未能深达其义,未可谓之知学也。试以吾意着于川之流,鸢之飞,鱼之跃,若之何正其不正以归于正耶?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二也。

又执事答人论毕书有云:“吾心之良知,即所谓天理也。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,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。致吾心之良知者,致知也。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者,格物也。”审如所言,则大学当云格物在致知,不当云致知在格物;当云知至而后物格,不当云物格而后知至矣。且既言精察此心之天理,以致其本然之良知,又言正惟致其良知,以精察此心之天理。然则天理也,良知也,果一乎,果非一乎,察也,致也,果孰先乎,孰后乎?此愚之所不能无疑者三也。

原注:初作此书,将以复阳明往年讲学之约,书未及寄,而阳明下世矣,惜哉!鄙说数段,皆记中语也,念非一家私议,因录之。

答允恕弟己丑夏

昨得手简,知尝细读拙记。心性理气诸说,乃记中大节目,吾弟所见皆合,何慰如之!然心性之辨既明,则象山之学术居然可见,颇乃疑吾言为已甚乙,何也?象山之举,吾见得分明是禅,弟则以为似禅。似之为言,仿佛之谓也。以余观之,佛氏有见于心,无见于性,象山亦然。其所谓至道,皆不出乎灵觉之妙,初不见其有少异也,岂直仿佛云乎!据象山所见,自不合攻禅,缘当时多以禅学目之,不容不自解尔。释氏之自私自利,固与吾僻不同。然此只是就形迹上断,他病根所在,不曾说得。盖以灵觉为至道,乃其病根,所以异于吾儒者,实在于此。而此二字正是象山受用处,如何自肯拈出?余所谓阳避其名而阴用其实,诚有见乎此也。

格物之义,程朱之训明且尽矣,当为万物无疑。人之有心,固然亦是一物,然专以格物为格此心则不可。说卦传曰:“观变于阴阳而立卦,发挥于刚柔而生爻,和愿于道德而理于义,穷理尽性以至于命。”后两句皆主卦爻而言,穷理云者,即卦爻而穷之也。盖一卦有一卦之理,一爻有一爻之理,皆所当穷,穷到极处却止是一理。此理在人则谓之性,在天则谓之命。心也者,人之神明,而理之存主虚也。岂可谓心即理,而以穷理为穷此心哉?良心发见,乃感应自然之机,所谓天下之至神者,固无待于思也。然欲其一一中节,非思不可,研几工夫正在此处。故《大学》之教,虽己知止有定,必虑而后能得之,其工夫之详密可知矣。若此心粗立,□来及于知止,感应之际乃一切任其自然,遂以为即此是道,其不至于猖狂妄行者几希,凡象山之为此言,误人多矣,其淹祸迄今益甚。士之好高欲速者,更倡迭和,轻轻乎有丕变于夷之势,世道升降,将必由之。余惟恐攻之不力,而无以塞其源,殊不觉其言之已甚也。

来简有云:“若阳避阴用,则象山乃反覆作伪之人。”此固君子之言,而亦可谓善辨矣,余敢忽哉!夫以象山之高明,固宜不肯作伪,但其见性不的,而主张所学太过,未免颇有饰辞。如辨无极书中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,况太极乎两语,明是疏脱,却须要遮饰。又如答李敏求心性材情之间,始终不见分晓,只是支吾,恐非所谓修辞立其诚也。弟尝遍读其书,试寻得几句言性分明处来,安有不服?“阳避阴用”之说,当不俟终日而改之矣。

赵东山之赞,要在“超然独契本心”一语,意欲为象山出脱禅学。余固谓象山有见于心,但无见于性尔,赞词得无尚费分说耶?湛元明议论多持两端,余尝拟之扬子云矣,况渠乃象山派下真法嗣乎?容有回护宫及于此,弟将又以为甚。顾不直则道不见尔,倘犹未合,不妨更熟讲之。余固尝言,辨之弗明而弗措焉,必有时而明矣。

答黄筠溪亚卿

道心,性也,性者道之体。人心,情也,情者道之用。其髓一而已矣,用则有千变万化之殊,然而莫非道也。此理甚明,此说从来不易。来审乃有“用非道乎”之难,殊莫详所以。反覆思之,得非人心道心之辨有未合乎?夫“危精微一”四语,乃心学之源。仆于此煞曾下工夫体究来,直穷到无可穷处方敢立论,万一未合,愿相与熟讲之,此处合,则无往而不合矣。

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。高见谓非圣人不能,是以不能无疑于鄙说。愚则以谓,常人之心,亦有时而寂,但茫无主宰,而大本有所不立;常人之心,亦无时不感,但应物多谬,而达道有所不行。此其所以善恶杂出而常危也。此亦不须执纸上言语,验之于心便白可见。既是人心动静如此,即不容独归之圣人矣,请更详之。

静无形而动有象,只是就已发未发上立论,非谓人伦庶物皆不必留意也。盖格物穷理工夫,记中第六、第七章,尝推明程子之意,其说亦既详矣。试求其下手处,惟性情最为切近,故此章粗举其端,至第二十一章方能尽其说也。果于性情上有见,则天下之理皆不外此,然亦须于事物上一一验过。或先于事物有见,亦须就性情上验过。盖内外只是一理,但有纤毫不合便成窒碍,所见终未为的也。且吾心之理与人偷庶物之理,皆所谓无声无臭者也,既曰穷理,孰非明其所难明者乎?

知行当并进,而知常在先。先儒有定论矣。南轩之说,未见全文,所谓知有浅深,理固如此。阳明学术,大本已自不同,其余要不足深辨。知万物同出一理为知至,此言未为不是,但不知吕氏于格物处若何用工,乃白为四说之异。据其所说,与同出一理之言自不相应,陈序以牵合二字断之,可谓切中其病矣。余所云格物则无物者诚以工深力到而豁然贯通,则凡屈伸消畏之变,始终聚散之状,哀乐好恶之情,虽千绪万端,而卓然心目间者,无非此理。一切形器之粗迹,皋不能碍吾廓然之本体,夫是之谓无物。孟子所谓气尽心知性而知天下,即斯义也。天人物我,其理本一,不容私意安排,若有意于合物我而一之,即是牵合之私,非自然之谓矣。勉强牵合,此处虽通,他处复碍,何由得到尽心地位耶?来书所举无物之句,格字在物字上,恐一时笔误也。

六十五章重添注脚之烦,诚如来谕。但于理一分殊之义,似乎稍有发明,不知观者缘何反惑?气继之者善,即所谓感于物而动,直缘升程子之意而申明之耳,非以化育形容人心也。盖程子继善之云,是就人性发用处说,感物而动正是人性发用处也。以感动释继善,程子本意较似分明,似亦无可疑者。惟独其感动之物欲以下三语,原本倒却正意,后尝改正。所以致惑,或恐在此,直希示知。

指擿之谕,盛德之言也。感佩!感佩!初间遇有所见,即记之于册,似此类多矣,及写净本,亦颇自觉伤直,多已削之;所未果尽削者,诚虑道之不见也。然直有余而礼不足,仆诚过矣,将何以补之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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