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GHJ_069007

毛泽东战友、1930年中共浙江省委书记——罗学瓒

(二)

一九一八年六月,北京有些教育界人士,发起一个勤工俭学运动,号召青年学生去法国半工半读。新民学会首先派蔡和森去北京联系。罗学瓒积极赞助这件事,并决定自己也赴法勤工俭学。但当他回家去筹措旅费时,曾遭到家里的反对。尤其是祖父,不同意他去法,也不给路费,但没能阻止他去法的决心,他曾把此事写信告诉了蔡和森。对于他的赴法,毛泽东有不同意见,认为他留在长沙从事教育,比赴法勤工俭学对于革命工作要好得多。毛泽东给他写了一封信,劝他说:“……弟又有一言奉商才,兄于从事工艺,似乎不甚相宜;而兄所宜,乃在教育。弟与蔡君等往返商议,深以同仁多数他往,无有几个从事小学教育之人,后路空虚,非计之得。近周君世钊就修业主任之聘,弟十分赞成欣慰。前闻兄有担任黄氏讲席之说,不知将成事实否?往保(定)固是一面,然不如从事教育之大有益,性质长此,一也;可使研究与性质相近之学,如文科等,二也;育才作会务之后盾,三也。有此诸层,似宜斟酌于远近去住之间,而不宜贸然从事。”很显然,毛泽东是因为他长于教育,不赞成他去法,而是要他担负起为学会培养后备人才的教育重任的。他之所以要赴法,是为了“考察强国的情况,学习强国之经验,要见见中国以外的大世面”。他认为“只有这样,才能找到中国富强起来的道路”。他的决心,得到蔡和森的支持。蔡在他的复信中,除了告诉他已经将他的名字列入赴法名单外,表示愿意帮助他解决旅费问题。信中说;“兄似乎现以难得家庭同意,预备费无从索取,此则舍却来否问题外,弟可为兄解决之。弟已与李石曾先生再三交涉,现侨工局已答应借五、六千元,与吾辈限额二十五名,兄业已在二十五之列,此全可解决兄之所难也。”此外,蔡和森还要他去长沙时,同肖子升、毛润芝商量,决定另一名青年黄守垣要求来京的问题。并希望他能组织一个初级班,自费赴法勤工俭学。

一九一八年八月,在毛泽东的率领下,罗学瓒同罗章龙、肖子升、陈绍林、陈焜甫、欧阳玉生等二十余人去北京。他在北京的情况,当时同他住在三眼井的罗章龙有一段较为详细的回忆:

“罗学瓒分在北京大学预备班学习。当时重点是学法文。法文比英文难一些,特别是发音比较难,学习十分刻苦。那时,我们八个人每天都是很早起来学习。罗学瓒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读法语。一个单词,别人读几遍就熟了,发音也准了;可是他不行,他就继续读,直到自己认为熟练了、准确了为止。他常对我们说:‘我学法文困难多,只能人家念一遍,我念十遍。’他这种苦学的精神,给我与同住的几个同学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
住在三眼井,生活上所有的事,都要大家分担起来。室内卫生,环境卫生,清除垃圾,罗学瓒总是带头干。本来这些工作是轮流值日,可是,他看蔡和森几个人身体不好,常常生病,就主动替他们干。我们几个人自己办了伙食,上街买菜,搬运煤球,这些跑腿出力的事,罗学瓒总是积极干。我们劝他轮着来,他笑着说:‘我身体好,应该多干一点。’其实,我们心里都知道,他一方面是愿意为大家多出力,一方面是让别人省下时间来学习。”

罗学瓒在北京时,曾几次给家里及族叔辈写信:一是赞扬毛泽东组织赴法勤工俭学预备班,说“毛泽东组织预备班,出力最多,他的才智学业,均为同学所佩服;二是商请叔辈帮他筹款,说明他的赴法,已“万不能不去”,“祈老叔至我家,向我大人说项,家中能办更好;不然,则不能不向各公借办。李先生(指李石曾)说于正月内动身,(借款)如十二月底得到最好,否则亦须正月上半月办到。此事关系重要,祈老叔特别尽力,感激无既。”信中还说,他这次赴法须要早去,“至要之志愿”还在于:(一)听说一次世界大战后,法国急需劳动力,他想先去“调查一切”,如果属实,就想从湖南组织一批劳动人民出国谋生;(二)想为已在法国作工的十五万人尽“教导”之责,而为自己求学,“尤为次着”。

罗学瓒在北京期间,还拟写一篇《戏代各省‘匪首’致北京总统电》的电文。这篇电文是针对大总统及国务院公布所谓“剿匪”之法而写的。它以犀利的笔锋,尽情揭露官即匪,官逼民为“匪”的罪恶行径。现照录如下:

“北京大总统、国务院及各省督军公鉴:近闻公等会商剿匪之法,或数省联防,或指使督办,或清乡团练。纷纷扰扰,必使我等无所隐藏而欲尽行除戮。究不知诸公果何用意?

匪等本属良民,安居乐业,伏处乡里。乃诸公攘权夺利,好争好斗,以致连年用兵,战祸不止。兵所行过,庐舍为墟,鸟兽绝迹。匪等室家流离失所,呼吁无方,此不得不为匪者一也。且匪等本属士农工商,各居各业,诸公厚饵诱我为兵,使学战争之术,习掳掠之方,奋勇当先,为公尽力,舍死不渝。乃一旦成功,公等首居大位,坐享功名,命我等抛戈解甲,淘汰还田。岂知我等职业已失,谋失无路,此不得不为匪者二也;又公等师出不和,一旦溃败,逃之夭夭,仍结团体,以谋出路,此不得不为匪者三也。

要之我等之为匪,不过期保生命,以避危害而已。窃思公等亦复与匪相同。抑有甚者,一登大位,便成富翁,削民脂膏,浚民骨髓。且还要倚仗外国人势力,扰乱社会,杀戮人民,使人民生不能生,死不能死,以视我等所掠之货财,不知几万倍也。公实为之,谓之何哉!乃公等太不自量,更欲假公督剿,荼毒生灵,匪等心实不平,敢披诚相告,幸垂照鉴。”

在北京近半年时间,除了在留法预备班进行艰苦的学习,作好赴法的准备外,罗学瓒还对北京的社会、政治、经济等方面的情况,进行了一些考察。他在给族祖罗拔卿的一封长达四千五百字的信中,就这些考察作了阐述。这封信是一九一八年农历十月十六日写的,首先叙述了留法预备班情况,说自己“留京入大学预备班”学习,“功课专重法文(每日三小时),次之为制图(此预备往法求工者)外,尚有工程数学(此预备往法入学校者)诸科,每周约四十小时”;他谈到自己“乃是研究教育之事”,“功课为法文、哲学、伦理、教育、社会诸学”。“在此研究一年,即往法国办华工教育。”其次,“皆敦品力学之人”,是他“素所钦佩者,朝夕与处,时有受益。”谈到北京的情况,如政治、风俗、建筑、交通、名胜、教育、户口、气候、商务等方面,凡他所见的,都作了介绍。在信的最后,还谈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局。尽管他自己说这封信写得字迹潦草,言语夹杂,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中得知他是一个关心社会政治生活的人,无论做什么事,总是把自己的前途同国家的命运联系起来。

一九一九年七月十三日,罗学瓒和同乡包光溢等,起程赴法,于九月二日达巴黎。在途中,他写了几篇游记,后来寄给毛泽东送《湖南日报》刊登。到法国后,他先进蒙达尼公学,读了三个月,然后由华法教育会介绍到施乃德钢铁厂作电工,被分配在法国南部的克鲁佐总厂。他身体壮健,能胜任工厂的繁重劳动。他给国内朋友写信谈到这些情况时说:“虽然过的是很低水平的生活,心情却是很愉快的。”他从事革命事理探索,每有所得,即给国内朋友写信。他是给国内会员通信最多的一个。他在一封寄给毛泽东、周世钊、陈启民、蒋竹如的信中,简要叙述了这一时期的情况:“自入工厂以来,每日要作八小时的工,工后又要上一小时半的法文课,又要回朋友的信,要看阅书报(此处各同学定阅书报甚多),几乎有日不暇给之势”。他对工学的勤奋,曾得到毛泽东的赞誉,说很敬佩他那种“奋勉的志气”,并建议他利用去工厂做工的条件,对法国社会情况,“从事周密的观察和深湛的思考”。在法国一年多的时间里,他确实是这样做的。他认为观察事物必须要正确的世界观。他在一封信中,分析当时一些青年不善于观察和分析实际事物的错误表现,认为这是由于思想认识上有某种“迷”的缘故。

他说,中国人有四种“迷”。第一种叫“感情迷”,就是遇事“感情用事”。无论处事接物,都拿感情的好恶来断定事物的是非。譬如:有人崇拜日本德国军国主义,就说法国爱好和平为不正当;看到中国一点小事小物比外国好,就说中国人胜于外国;一时在法国找不到工做,就说勤工俭学不行。第二种叫“部分迷”,就是遇事不作普遍的考察,总是拿一部分推断全部。并认为这种推理在思想界很危险,连托尔斯泰之反对工业,无政府之倡导废金钱、废商贾之说,都是这种不普遍考察之误。第三种叫“一时迷”,就是对事无因果的观察,总是拿一时的现象推断结局。如看到工人罢工没有结果,就说工人罢工无效力,正如康有为说中国贫弱和有战争,是不能共和之证一样。第四种叫“主观迷”或“信仰迷”,这是遇事不观察对象的事实,每以主观所有去笼罩一切。比如:从前有人说欧洲的机械比中国好,中国的道理比欧洲强,到了法国,也不从各方面去比较是不是真的,而是开口就说西人无道德之类。他认为这四种“迷”,几乎每个人都有,他自己也有,是造成思想混乱的原因。

他在法国还同李和笙(即李维汉)等学友组织了“工学励进会”。他在给毛泽东的信中,对这一学会的情况有所叙述:“我们在法组织一工学励进会,先本定有章程。现在人数日多,章程不够用,拟到年底去修改,故现在不能作具体的报告。大概来法的同学,有才略、有志气和见解,或有能力和品行纯正的,都想联络入会。在积极方面,想联络一班人共同做事。如储金,定书报,互相勉励,疾病救助,工学交互,及为将来别种建划之预备。在消极方面,可以免除孤独生涯之烦苦,及环境诱惑之堕落,及懒惰之预防等事。”信中还谈到七月初的蒙达尼会议,就如何组织会员向国内通信作了研究,并且由他负责征集通信稿。信中说:“昨日蒙达尼所议之事,有组织通信社一项。即由会内推人主持信稿,各会员每月担任写信一封,或寄稿一篇,材料由人自择。大概不外:(一)工厂情形;(二)工人生活;(三)华工情况;(四)勤工俭学情况;(五)法国社会各种情况;(六)旅法感想。此外还有译书报所载的。……现在法信稿,由我征集,我已一概寄至长沙,由你处置;或投长沙报,或投上海报,或附登会务报告,都可以,不过要寄一份或两份报来。又会员如欲零寄一份回家或朋友家(登他自己的稿子的报),亦请照办。此事并不烦难,并且在此地各会员,每月分三期寄来,拟用留法工学励进通社名义,并请你们派人选择或校正,因我在此太无时日,不能做这种事的缘故。”

罗学瓒在参加蒙达尼会议以前,还写了一篇题为《法兰西工人》的长文,详细记载了他在施乃德工厂做工五个月的调查情况,约一万三千余字;此外,还翻译有法国拉法格著的《共产主义与经济进化》一文(刊《新时代》第一卷第三号),约三万三千余字。在《法兰西工人》这篇文章里,他就工人情况、工人生计、工人习惯、工人身体性情、工人智识思想、工厂里对工人之设备及待遇等方面,按次作了详细的说明,这是一份详尽的有关法兰西工人情况的调查报告。在“工人生计”一节里,他谈了自己对当时罢工的看法,他说:“以前的罢工,都是一场空把戏。因为以前法国工人罢工,所要求的不过减少工作时间,增加工价而已。现在工资比以前要增加多两三倍了,时间也减少了,但是工人的困难,非惟没有减少,并且还增多了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一、这是工人罢工的事,常落在百物腾贵的背后;二、就是工人所要求增加的工资,常不能与增涨的物价成正比例;三、就是工资既然增加后,而各种货物,因生活费加重,于是价值又随即加涨,互相影响,仍是工人吃亏。”至于资本家的情况,他说:“虽有时因罢工要受损失,其实,他所损失的,不是成本外的余剩,就是所掠得工人劳动的价值。并且,最后还是资本家占优胜。……所以,我说这种罢工是空把戏,仍不能达到解决生活的目的,是不能求安全生活的。”文章接着提到当时工人把罢工斗争的目的,转到“要求矿山、铁路及别的重要工业收归国有”方面,认为这是一种“有点觉悟”的表现。但他又指出:这种“收归国有,把资本家垄断的势力,转移到国家身上,是不是能达到目的,还是一个疑问?因国家与资本家,原来都是一种同性质的东西。据我看来,资本家害人,还有限量;国家害人,更是无限量的。”他在这里说的“国家”,是指由资产阶级控制的国家垄断,不是说的国家本身。但怎样才能解决好工厂的生计呢?他认为:“要从经济制度根本上改造着手,就是要变财产私有制为均有制,就是一方面都做工人,一方面都有财产。”“不然,我就只望见工厂一天天向那困难的境界去罢了。”这种触及所有制的精辟见解,是他有心于改革社会探索真理的一个重大成就。至于法国工人的思想,他说法国工人“痛恨战争”,痛恨资本家的剥削,“常因事举行游行示威,和资本家及政府抗衡,……有常掷破工厂里的器具和对着工厂里的东西发怒的。”但由于生活压迫的种种原因,他们又不得不长期忍受这些痛苦,“所以,人人都怀着怠业的思想,这是他们无可奈何的事。”他还谈到法国工人思想觉悟的表现。文章最后谈到自己今后还要对法国情况作“精密的考查,普遍的观察,来校正我自己的错误”,有利于今后担负“改造社会的责任”。文章还总结了他自己在考察中的体会:“可以晓得,要求精神生活,非从物资中去求职,是不能达到的,是枉费神力的。”这种对精神、物质关系的辨证见解,可以看出他在法国能观察和思考问题之一斑,因而受到参加蒙达尼会议的许多同志的赞同。

罗学瓒在法国还参加了许多重要的革命活动。如一九二一年二月二十八日,四百多勤工俭学学生,为争取“吃饭权、工作权、求学权”,向巴黎中国驻法公使馆进行请愿示威的斗争;同年六月,旅欧学生反对北洋军阀派专使朱启钤到法国秘密进行“卖国借款”的斗争;同年九月,旅欧勤工俭学学生,冲进里昂中法大学,反对校长吴稚晖等人不招考勤工俭学学生入学的斗争。这些斗争,他都积极参加。据肖杰五老人的回忆:在进占里昂大学的斗争中,他同赵世炎、蔡和森、张昆弟等同志,“都起了积极的组织和领导的作用。”后来,他和蔡和森等被法国政府以宣传共产主义的罪名,强行遣返回国。一起被遣返的还有张昆弟、贺果、刘明俨、颜昌颐、唐灵运、肖拔、郭春桃等,共一百○四人。

罗学瓒于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三日从法国回国,到达上海是十一月二十三日,历时四十多天。来到上海,即找到了党中央,并被介绍加入了共产党。据当时正在南京读书的周世钊解放后回忆说,一天,“我忽接蔡和森、罗学瓒两同志从上海来信,说他们刚从法国回来,要我去上海相会。我就赶到上海,当晚,我就到蔡和森、向警予的居处。……第二天,我和蔡和森、罗学瓒同志在半淞园中畅谈了半日。我们三人谈的很多,但主要是他们两位动员我参加革命(即参加党)。我当时以现正研究学问,将来可殊途同归为辞。”周世钊还填了一首“南歌子”纪其事,其中有“半淞园里对晴晖,长记蔡(和森))罗(学瓒)教我撷芳菲”之句。此外,据贺培真(贺果)老人回忆,罗学瓒回国后,他们同在北京中法大学学习,罗学瓒离校时,那种整理行装的情况,至今记忆犹新。罗学瓒在北京中法学习了将近一年,然后回到长沙,从事党的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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